拆了舞台，但看热闹的人依然没有散去。
前天，东莞长安日发电子厂“秀我风采杯”模特大赛的舞台被全部拆走了，但在国内各大网络论坛上，一组比赛中的泳装走秀图片却遭遇一通板砖。“为厂长选小三”这样的恶毒言论深深刺痛了被曝光的参赛女工。
网络的暴力语言对厂花们秀出美丽没有正面评价，却以道德卫士的态度品评，导致部分参赛女工心理压力巨大，而所在工厂也对网络暴力心生恐惧，甚至只希望事件被网友淡忘。而《》从侧面了解到，一些现场拍摄照片的人甚至为此内疚万分，并担心网络扩散造成个人在工厂人际关系的崩溃。
网络疯传女工模特大赛
为什么非得穿泳衣？为什么非得跳钢管？网友们的负面言论让举办方压力巨大
转型升级的事已经让桑家园忙得够呛，每天都是从早到晚的会议，和政府沟通这，沟通那，但现在，这个日发电子厂的管理部部长又要和网民沟通了。
前天中午上网时，有个新闻标题一下子吸引了桑家园的兴趣——《东莞电子厂为女工举办模特大赛》。联想起自己的工厂刚刚在周日举办了比赛，桑家园立刻用力按了下鼠标的左键。
果然，新闻上说的是他们厂子的事情，一两行图说显得很简单：“2010年11月7日，广东省东莞市，日资电子厂举行‘秀我风采杯’模特比赛。在人力紧缺的情况下，厂方提高工资，举行文艺活动来留住年轻一代的女工。”
然而，桑家园仍显得十分恼火，“为什么未经我们同意就将照片上传？”
他的怒火还未及时平息，就变成一种惶恐了。因为等他点开后面的网友评论时，才发现上万人参与的跟帖中，几乎全是讽刺和挖苦。
在这组7张图片中，网友们看到的是日发电子厂的女工们为了模特大赛穿上泳衣，在舞台下不少男性观众的注视下，在台上来回走秀。
“这个模特赛办的好处只有一个，帮助那些想‘包二奶’的大款挑选目标。”“为什么非得穿泳衣？为什么非得跳钢管？选秀？真恶心的词汇。”
网友们的负面言论不断升级，打了桑家园一个措手不及。
前日，在日发电子厂小型会议室内，他对《》记者坦承：“其实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却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负面影响。”
日发电子厂是一家日资企业，其在网络上掀起的波澜迅速吸引到日本第一大报《读卖新闻》的注意力。该报一位驻京记者希望能采访到厂方，为日资企业人性化管理的风格再添一个新鲜的注脚。不过，桑家园还是谢绝了好意，直言厂方比较保守，只想把自己内部的事情做好。
事实上，本报获悉，日发电子厂的日本总部方面已经对模特大赛风波表达了关切，该厂领导正承受压力。
不仅仅是泳装秀
除了网上疯传的泳装照外，整个模特比赛还包括晚装、自选服装等环节
与此同时，秦文在自己的寝室内，关上电脑。
这个来自东莞时力科技电子厂(以下简称“时力厂”)的工程师见惯了网友们的调侃，但像前日那么荒唐的，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晚上8点多，秦文走到安力科技园的中心篮球场，坐在石凳上看着场内的一切。
就在他眼前，两天前的夜晚，这里正上演着日发厂模特大赛的决赛。比赛定于晚上7点开始，而秦文也正是那时赶到了现场，但他已经无法挤进舞台四周的人群中了。
而来自安力科技园一家小厂的男工王飞则更加可怜，因为事先未得到消息，直到比赛已经开始1个多小时了，他才姗姗来迟，结果操场早已站满了人。
坐在前排的人甚至站在了自己的凳子上，后面的人也就越站越高。有的男工爬到操场中间的篮球架上，为的就是一睹新一代“厂花”的诞生，而这也是整个安力科技园区的节日。
其实，除了网上疯传的泳装照外，整个模特比赛还包括晚装、自选服装等环节。秦文对《》说，选手们的表现根本不像网友们想象的那样。当时也在现场的女工李雪也说，泳装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穿得会稍微暴露些，但她和同伴们都不会在私底下对选手指指点点，说人家闲话。
多位接受《》采访的现场观众都不约而同地表示，非常支持这样的活动。而他们的支持，也正是日发厂管理部部长桑家园希望看到的。
“上下互动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而不仅仅只是观看比赛。”桑家园说。而在王飞的记忆中，比赛的互动性也确实够强，不仅台上的选手会通过大喊“大家选我吧”为自己拉票，坐在台下的亲友团也会挥舞自己支持的选手头像牌卖力配合。
此外，选手们也将接受评委关于职业技能方面的提问，台下前两排坐的就是来自厂方的领导和不少美容学校、职业学校的业内人士。
狂欢一直持续到晚上9点半，等王飞回到自己的8人间寝室时，室友们都争相问他：“看没看模特比赛？” “看了看了，当然看了。”王飞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没有这些活动，或许有人跳楼了”
厂里专门建有一个文康组，其中有12名专职策划人员，工厂每年还下拨200万元文体活动专项经费
安力科技园内类似模特大赛的活动让秦文仿佛回到了大学。
他从湖北一所重点大学的电子系毕业已经两年了，半年前还在广州工作，但来到时力厂后，他就发现这个科技园区跟广州不一样，几乎每天都有丰富的业余集体活动。
作为东莞市最早提出以工业园模式经营的一个高新科技工业园区，安力科技园虽然实行封闭式管理，但区内的生活设施十分齐全。前晚，本报记者在园区内发现，除了宿舍、饭堂、购物超市、医疗站等生活设施外，园区内甚至还有网吧、KTV。这些硬件设施在为园区内的11家企业，共18000多名职工服务。
而在软件方面的投入，更是让秦文颇为欣赏。就在举办模特大赛的操场上，每周四、六都会举办两场广场舞会，而每周二、五则会播放健康向上的电影或电视剧，前晚播放的就是湖南卫视的热播偶像剧《佳期如梦》，在大荧幕前，围坐的几乎都是女工，有些女工还穿着厂服。
秦文所在的时力厂还专门建有一个文康组，其中有12名专职人员，为方便他们专门策划组织文体活动，工厂每年还下拨200万元文体活动专项经费。文康组下，还常设舞蹈、歌唱、乐器、书画共4个兴趣小组和足球、篮球两支球队。
该厂管理部部长桑家园说，厂方会安排一年一度的员工旅游，所有员工共同出行，此外，每个月工会都会举办月度活动。除今年首次举办的模特大赛外，自2005年就开始的卡拉ok大赛也将于下周正式上演。
“如果员工有压力的话，那就是我工作的失误了。”日发厂负责员工文体生活的吉良对《》说。这句话在秦文看来确实挺对，他向本报记者慨叹，如果没有合唱大赛、模特大赛之类的活动，“这个园区或许也有跳楼的了。”
上百万的投资，一个月的训练
模特大赛并非只有日发电子厂有，在同一个科技园里，时力科技电子厂9月18日晚先举办了第三届模特大赛
秦文他们毕竟只是观众，那些模特大赛的参赛者到底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她们的泳装照片在网上疯传后，其中一个模特因为压力太大而向厂领导叫苦不迭。桑家园很为她们鸣不平，“我们举办这个活动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选出第一、第二来，选来选去，她们不还要在厂里吗？”
其实，在她们之前，9月18日晚，时力厂已经率先举办了第三届模特大赛。而在赛后，参赛女工们也没有类似的烦恼。
时力厂文康组主管张嫚说，从购买服装到搭台比赛，该厂每年都要为模特大赛做上百万元的预算。在这家总共不到2万人的厂内，女工就有1.5万人左右，悬殊的男女比例让彰显美丽的模特大赛颇受欢迎。
张嫚说，今年参赛的60余名女工基本都在18～23岁之间，从预赛开始，要历经半决赛和决赛，才能有机会获奖，其中，冠军是800元，亚军是600元，季军是400元，除了这些，还有“绿叶奖”、“最上镜奖”、“最有人气奖”等奖项。
而绿叶奖就是专门为参赛男工设计的，意为他们作为绿叶，在台上衬托女工的美丽。“胜出后的女工在部门里多多少少会得到照顾，将来或许会调上来做个文员。”张嫚说。
尽管看似外表光鲜，但女工们必须要承受长达一个月的业余训练。自8月中旬开始，她们每晚下班后都要步行5分钟，在职业培训学校80多平方米的多功能厅内接受李想给予的模特训练。
晚10点开始，11点结束，每天如此，“能坚持下来，我挺能佩服她们的精神。”李想对《》说，她主要协助校长，对女工们进行劈腿、下腰、灵活手腕等基本训练。
长此以往，累的话，女工们也会在自己的QQ签名上抱怨说“好累啊”，这时，李想就会给她们加油鼓劲，让她们能一直坚持下去。最终，女工们动作都学得很快，把基本的模特走台技术都掌握了。
时力厂的女工们学动作时专注积极的样子给李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赛后，她们也都成为了要好的姐妹。
不过，李想并没继续教日发厂的女工们准备比赛，而是她的同事处理的。尽管只进行了短短10天的培训，但李想听同事们说，日发厂的训练效果也很不错。
李银河“撑”模特秀
资料显示，日发厂员工流动率常年保持在3%以下，在制造业企业中实属罕见
这些女工在平常工作时，很难展现美丽的一面。李想说，女工们上班时不能化妆打扮，只有在下班时才能邀上几个好友去外面逛街购物，但有时也会因为要洗衣服之类的事情，少了打扮自己的机会。
但这时，又正值她们最美的时候，如果不展示自己，就可惜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李银河对《》说，如果女工确实有成为模特的资本，而厂方又能为她们创造条件，举办类似的模特大赛未尝不可。
“这样劳资关系就不一样了，起码表明员工把工厂当作自己的家。”李银河说。
把工厂当成第二故乡后，员工流动率就会降低很多。据日发厂的一份内部资料显示，该厂员工流动率常年保持在3%以下，在制造业企业中实属罕见。
李想说，如果工厂要想留住员工，一是要福利好；二是要多组织这种活动，要不员工就会厌烦枯燥的工厂生活。
“其实每个人都爱美，但在工厂里没办法展现属于自己的个性美，只有在自己的业余生活才能寻求美，所以很多人都想跳出来，不在工厂里，因为在里面工作又累，而且感觉宝贵的青春又浪费在里面。”李想说。
不过，即便她们参加了模特大赛，还需迈过自己的心坎。
张嫚组织比赛时，都还在和同事们担心，会不会有员工无法接受穿着暴露的泳装走猫步。
她们就不怕被一些人指指点点吗？李想说，除个别女工刚开始不太接受外，其他女工都比较坦然。而针对那些从来没这样暴露过的女工，李想还会给她们做思想工作，“时代在变化，人的思想也会变化，所以让他们多接触这方面，让她们的视野开拓下，这也是一种美嘛。”
“美丽只属于一个阶层吗，只属于白领吗，难道比较底层的蓝领女工就不能追求美丽了吗？李银河对于网友们的非议也有些不满。
尽管舆论未息，但巨幅宣传海报仍挂在操场边上，将女工们的美丽留在每个路人的眼中。
(文中员工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