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将因邻里纠纷自杀家人尸体停邻居家9年

“停尸案”有关卷宗

　　阅读提示

　　“鬼来啦！”11月26日中午，三顽童路过李家门前时，不知是真害怕还是恶作剧，有人喊了一嗓子，顽童顿时急慌慌跑开。

　　10年前，唐河县钱、李两户人家发生纠纷，钱家把自杀的家人停尸在李家堂屋，并封门堵户。9年后，在当地协调下，尸骨终移，钱家人日前也因“停”获刑；而李家则院落荒芜、背井离乡。其间，李的邻居也因此搬离。至今，一场危机似了未了，心理阴影仍在。

　　停尸危机，到底“停”在哪里？更令人忧心的问题在于，“停尸闹丧”在各地皆有“知音”，不断冲击人们对法律的信仰和对法治的尊崇，危及***社会的根基。有关部门、组织，若能从处置中总结出新《警世通言》式的心得，若能从被动调解的失分转为主动化解的得分，亦不失为收获。

　　□首席记者刘忠文图

　　荒芜的凶宅

　　户主与3户邻居纷纷搬迁，村民也唯恐避之不及

　　李进山匆匆进城，已有10个年头。

　　这个今年48岁的农民，如今在郑州市西郊当菜贩子。

　　10年前，李在家乡唐河县大河屯镇赵寨村有个算是“体面”的工作——村里的电工。

　　李用了“逃离”一词描绘他全家出走的情形，“心里烦，有苦不能言”。

　　现在的李家老宅，杂草丛生，“野生树苗都长得有手腕恁粗了”。10年间，李曾回去看过。李举家出走时，连被褥、粮食都没来得及带，更别说家具了。

　　李家东、南、北有3户邻居。方昌杏的尸体抬进李家之后的9年间，不仅仅是李举家出走，3户邻居也挪走了。李叹息道，都怕沾染上晦气，受影响的不止他一家。“9年啊！俺全家有门不能进、有家不能回，辛辛苦苦营造的家变成了一座地上坟墓……”

　　被停尸，不论是在城市还是农村，都是件忌讳的事情，尤其是在更讲究吉凶的农村。赵寨村现任党支部书记代海章，曾在尸骨最终移出李宅的协调过程中颇费周折。熟知风俗的代说：“抬尸进家很晦气，(李家的房子)确实没法住了。”

　　村民们对此唯恐避之不及，对谁是谁非出言谨慎，唯一愿说的是对此事的恐惧。直到现在，还有村民教育子女别去李家那一片玩儿，“撞上了(鬼魂)治都治不好”。据说，有小孩儿爬到李家“藏老猫”(捉迷藏)，回到家，屁股上挨了爹妈不少巴掌。

　　惹祸的口角

　　李进山去方昌杏家收电费，争吵之后，方服毒自杀

　　2000年4月15日下午，李进山去本村方昌杏家收电费，当时，有方的婆婆和一位邻居在场。

　　抄表后，李说3度电3块钱，方拿出10块钱，李说，没零钱找不开。方说，找不开下个月给。李提出，方的电表转得慢，得“校校”。

　　事后在警方取证时，方昌杏的婆婆说，当时李说了“下个月掐电”的话，方哭着和李吵，从屋里吵到大门外，方哭着说：“李进山你恶，不让我使电……你步步欺负俺……”

　　李则否认说过掐电的话。李说，平常和她家也没啥过节，他见到方掉眼泪也很难受，对她说要是不想校等以后再说，“就算今天我没说”。

　　方昌杏的婆婆告诉警方，李走后不久，她和邻居便发现方关上房门服毒了。众人把门弄开后，方告诉婆婆，李欺负她，丈夫又在外地打工，她没过头了。

　　村人，包括李进山的哥哥说，方昌杏平时“为人和气，没啥事”。

　　方昌杏被送到镇卫生院，抢救无效，不幸离开这个世界。

　　更不幸的是，方永远不会知道，她长达9年不能入土为安，婆家和李家也因此僵持了数年，两败俱伤。

　　当时，村人都在抗旱，在地里转到当晚6点多，李回家了，李听妻子说，方昌杏喝药死了。

　　方的公公钱群柱时年55岁，当天得知凶信，“吓跑了，怕方的娘家人不依我”，方的娘家和钱家离得也很近。

　　李进山在得知方昌杏喝药死后约1个小时，装殓方尸体的棺材被抬到了他家大门口。李“个人分析，可能钱家怕方的娘家人闹事，找理由推到我头上讹我”。

　　李随即报警。

　　棘手的调解

　　李家同意出钱了事，但要求政府部门为其写保证书

　　方的尸体究竟是谁抬到李家门口的，李本人没看见，钱群柱说自己“吓跑了”，事件延宕至今，已很难弄清楚。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事件在仅仅“抬至李家门口”这一环节解决，就不会有日后的麻烦了。

　　李报警后，很快，公安、镇里、村里开始着手调解此事。

　　一位钱姓村干部说，事发当天他和当时的村支书在外村办事，当晚警方和村干部都到了现场。第二天，研究出的意见是让李进山拿几千块钱给钱家，为的就是“人死了，入土为安”，村里和警方都做了工作。当时的村支书也证明，了解情况后，认为事情毕竟和李有关，与李协商，让李出几个钱算了。

　　根据调查，尽管要求不同，但钱李两家都同意调解。

　　李进山回忆，当时好多人劝他，“按照乡里的习惯”，拿点钱算了。李认为这事自己没责任，虽然“感到亏”，但还是同意了，但他要求政府部门给他写个保证，保证以后这事与他无关，再有啥事和他没牵连。

　　但没有人给他这个保证，李当时“就没出钱”。

　　当时参与调解的一位村干部说，李拿多少钱，“俺们个人都不敢当家”。一位参与者称，李要求“保证”，这更是个扎手的事儿，谁敢去保证呢？但话又说回来，没有保证，李敢拿钱吗？万一拿个没完没了呢？

　　被棺材逼走

　　棺材被死者家属抬进李家堂屋，屋门封死，一放就是9年

　　“都不敢”，事态便又进一步恶化了。

　　又过了一天，县公安局来人到镇派出所了解情况，李进山当晚从派出所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哥哥。哥哥说：“你别回去了，人(指收殓尸体的棺材)都弄到你屋了。”

　　方的公公和婆婆承认，停尸李家堂屋，是他们提出来的。

　　村里不少人说，钱群柱是个有名的“老实头儿”。有人为了形容钱的老实，说他“三脚跺不出个屁来”。

　　钱说他避祸回到家，棺材已经在李家大门口了。钱家认为，儿媳的死是因李进山收电费时和方争吵引起的，李却不愿出一分钱，连丧葬费都不出，“只好这样做”。钱群柱说：“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我们人死了。”钱表示，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这是违法的。

　　就这样，钱喊来几个本家，和家人亲友一起把棺材抬进了李家堂屋。

　　李家人躲了出去。

　　此事在附近村镇引起了轰动。但是，当地有群众称，大家并不感到吃惊，因为这种事，不管在当地还是外地都不少。有人甚至称，闹矛盾引起的这类事件，“习惯上”都这样干，都要争口气，要个说法。不这样，就不能引起重视，就没人管。

　　“习惯”，这是反复被提及的一个词。

　　李进山称此时自己的头都蒙了，苦闷、烦恼、恐惧在心里交织。李称，为此，他又去县公安局找参与处理此事的一位警官，经劝说，拿了3000元希望息事宁人。“交钱后这事也没解决”，李再次找到这位警官，警官说钱家要求再拿两千元。

　　李很生气，就没交。后来，警官把钱退给了李，并说，这事，管不了。

　　李因“最后没人管”，带着家人到了郑州，开始了菜贩生涯。李家堂屋门、大门，被钱家人和其亲友用砖头、水泥封死。

　　此后，便是历时9年的僵局。

　　冷战，没有胜者

　　一家有家难回，另一家家主获刑

　　李进山自此加入了信访者队伍，尤其是近年。李至今“固执”地认为，事态发展至停尸堂屋，并长期僵持，是因为有关部门不作为。但李信访的目的，并非要追究谁不作为的责任，而是要求追究钱家非法侵入住宅的责任，钱家人不能继续侵犯他的住宅，并赔偿由此给他造成的实物和精神损失。

　　据一位后期参与处置事件的人士称，钱家也盼望有关部门能尽快在短时间内解决丧葬问题。

　　在双方的“共同期待”下，去年3月10日，经村委、镇政府、派出所组织协调，由政府补偿给钱家丧葬费8000元，钱家将方的尸骨从李家移出埋殡。

　　今年，钱群柱到公安机关投案。6月18日，当地检察机关指控钱犯非法侵入住宅罪，提起公诉。庭审中，钱对指控的事实没有异议。

　　唐河县法院审理认为，钱群柱组织人员将儿媳的尸体放置他人家中长达9年，严重影响了他人的正常生产生活，其行为已构成非法侵入住宅罪。法庭调查认为，钱群柱虽有主动投案情节，但没有如实陈述案情，不能认定为自首。不过，庭审中钱认罪态度较好，且有悔罪表现，法庭认为可从轻处罚。6月底，钱因犯非法侵入住宅罪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两年执行。目前，判决已生效。

　　受访者无不认为，在这场僵持的“冷战”中，只有战败者，没有战胜者：钱家人亡家破，家主获刑；李家有家难回，背井离乡；邻里被殃及，心理阴影挥之不去。

　　责任，如何担当

　　百姓愈是苛求，说明对政府愈是信赖

　　让李进山至今耿耿于怀的是，停尸他家堂屋，发生在警方介入之后。

　　他认为，这个事难道不是个事？既然是个事，总要解决，该谁解决？他认为，求助于政府部门绝对不是非分的要求。

　　眼下，李对是否提起民事赔偿尚无明确说法。但之前他在一份法律文书当中，提出要钱家赔偿他经济损失及精神赔偿金共15万元。

　　后期参与处置此事的一位人士称，尽管目的不尽相同，但两家都希望解决问题。但这位人士和当地警方一位人士都提及，政府相关部门、机关在处理此类危机的实践中，棘手和为难是一个回避不了的现实，法律要考虑，民情***也不能轻视，任何简单的处置，都会被更多的百姓视为导向。

　　在具体的操作中，事件长期未决的原因，在一份警方主持下的调解协议书中有如下记载：事发后，经多方工作，深入调解，因双方当事人均外出务工，无法进行下步工作。

　　法庭审理阶段，为了达到社会效果，除了法官认真对待，法庭还请新一届村干部参与解决思想疙瘩。

　　河南中豫律师事务所多名律师接触过此类事件或案件，曾作集体业务讨论。该所主任、律师苏玉康言道，唐河这一事件，有关部门、组织处置起来感到“头疼”，确有可体谅之处，但从管理学的角度看，“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工作方法”这句话，又值得琢磨。苏称，百姓愈是苛求，说明对政府愈是信赖。危机来时，政府就应体现担当之责，该事件后期处置就体现了这种担当。

　　苏玉康输入“停尸闹丧”关键词，在网上搜索到相关网页两万个。“停尸闹丧频频冲击人们对法律的信仰和对法治的尊崇，危及***社会的根基。此类危机处置中，有关部门、组织，若能从中总结出新《警世通言》式的心得，若能从被动调解的失分转为主动化解的得分，亦不失为收获。”苏玉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