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岁的黄保龙站在当年妻子遇害的山脚下百感交集。
张水英遗照。
时隔两年,张水英的遗体仍躺在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殡仪馆的冰柜里。对于在深圳工作的黄娟而言 ,这两年全是奔波——母亲的**尸惊现村庄人迹罕至处、***直至心脏被木棍捅穿,始终是黄娟挥之不去的梦魇——大量疑点指向同村古稀老人余成庆,后者却终因河南赵作海案引发的“疑罪从无”风暴获无罪释放。近日,黄娟与两个妹妹在网上以“抚州三位女大学生的求助”为题发帖,引发网友高度关注。黄娟近日接受采访,回忆周折于深圳、老家、北京三地的辛酸,记者也赶赴江西对案件进行采访。
A 母亲从***到心脏被捅穿惨死山中
“我们的母亲2008年被人残忍杀害于橘园,凶手一年后被判无期徒刑 ,两年后却被判无罪释放 。”2010年12月16日,黄娟代表三姐妹在奥一论坛“我有牢骚”版面发帖,呼吁关注,随即与记者取得联系。三姐妹中,黄娟在深圳一家软件公司上班,二妹目前在南昌工作,小妹则仍在上学。
2010年12月的降温和大雪,让南丰县白舍镇池渡村随处可见的橘树叶子泛黄。村里人人都种橘,2008年8月9日,张水英正是倒在了亲手栽种的橘树前。
三姐妹在帖子中回忆起当天情景。清晨7时,父亲黄保龙出门,上山砍树。睡梦中的黄娟听见母亲接了个电话,那头的父亲让她赶紧找村里轮值的人,把跑下田的牛牵回去。张水英8点20分扛着锄头出了门,傍晚5时,张水英异乎寻常地没回家。黄保龙发动了全村挑灯寻人至次日凌晨3时,一无所获。
8月10日,天光照亮了线索。自牛栏坑半山腰处起,张水英的外裤、T恤、短裤以及锄头陆续出现,刻画出一条移动轨迹,在山头另一侧的冬毛坑,两棵枯倒的松树下惊现张水英的**尸。
黄娟在帖子中引述母亲遗体的惨状:“……颈部喉骨被掐断;胸部两根肋骨被打断;右下腹有一条长13厘米,宽7厘米的伤口(是凶手用锄头挖的,能看见内脏);最可恨的是凶手用一根直径为2.5厘米的圆形木棍从我母亲的***捅入……穿过心包膜至心脏。”
经警方鉴定,张水英死于牛栏坑山脚下的橘树田边,后被一路挪至冬毛坑。自此开始,身为大姐的黄娟除了期末考试外没有再回学校,留在家中处理案件事宜。
B 77岁老汉成凶嫌,一审被判无期
大量疑点指向了同村人余成庆,时年77岁。
“8月11号我跟他在村口碰上,他问我咋不去县里看看,还说案发那天早上跟我老婆碰过面就去自家橘园打农药,没打多久停电了”,黄保龙称,案发当日村里并无停电,老余的说法令他生疑。
按辈分,余成庆是黄保龙爷爷的外孙,两家人素无来往,近年来倒是颇多积怨——生产队早先将牛栏坑山分给了余家,山脚长年荒芜,5年来张水英在此先后种起16棵橘树;又在公路旁余家另一山头脚下种了3棵橘树——据黄保龙回忆,余成庆至少两次责怪:“你这里种几棵、那里种几棵,霸了我的山!”黄娟说 ,母亲知悉这些矛盾,生前曾说起,牛栏坑山脚的16棵橘树变黄发枯,怀疑是余成庆所为。
公安部门果真在橘树中检出了除草剂,并确定与余成庆有关,在南丰县刑警大队游队长看来,余成庆作案的动机、时间都已具备。尽管8月12日首次接受询问时,余成庆否认,并拒绝签字,但9月4日他还是在重重疑点下被抓捕。
首次笔录显示,余成庆对4个不同问题使用了同一回答,“我没杀人”;下午的第二次笔录中,他首度承认因山地纠纷而杀死了张水英。
此后20多次笔录中,对作案过程的描述不尽相同,但主线流程基本一致——父子三人当天在自家橘园喷洒农药,余成庆一人走开,到牛栏坑山脚,指责正在为橘树锄草的张水英占山,后者骂说“你去啃人家的×,咬人家的×”。余成庆大怒,上前夺过张举起的锄头,手卡脖子把她的头按入一旁浅水坑中,完成挪尸后,嫌不解气,才以锄头挖其腹、以木棍捅其***,最后还返回自家橘园吃西瓜。
2009年6月13日,一审庭上,余成庆出人意料地推翻了所有供述,并称自己是在警方威胁抓捕其子的情况下***供。根据已有的证据,抚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采信了他此前供述,于2009年8月20日一审判定余成庆故意杀人、侮辱尸体,处以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C 因“疑罪从无”嫌犯二审被无罪释放
恩怨远未了结,余成庆与黄保龙分别上诉至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黄娟只身南下深圳,为了惨死的母亲,黄娟已数不清多少次奔波于深圳和南昌间,去江西省政法机构信访;2010年5月31日,江西省高院认定,一审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故将案件发回抚州市中院重审。
“重审的背景,是5月初的赵作海案,当时在网上看到赵的事,我们就觉得手头这个案子比较麻烦了”,游大队长透露,赵作海案以及此前的佘祥林案轰动全国后,中央政法委开会,要求凡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命案都要谨慎处理,“对命案的证据要求马上发生了变化。以前可以先有证、后有供,现在要求先有供、后有证。”
这颠覆了侦查机关在余成庆案中已构建的证据链,游承认,按照新的要求,证据链少了一个环节,“始终有 3件东西他供述中讲不清楚:草帽、戒指和耳环,他说他一定没看到,我们至今也没找到。另外,因为材质原因,木棍上也没检出余的DNA。这些证据,只要有一个,就是个铁案。所有公检法都苦于这个,该案中,没有任何人找后门、通关系。”
2010年6月下旬,黄家人先后走访了全国人大、国务院、最高检察院和公安部的信访办公室,均未果。
2010年11月17日下达的判决推翻了一审决定,称原定两罪“除被告人余成庆供述外,无其他直接证据证实”;“余成庆又多次翻供,无法排除合理怀疑,现有证据难以定案”,故判处余成庆无罪。
颈部喉骨被掐断;胸部两根肋骨被打断;右下腹有一条长13厘米,宽7厘米的伤口(是凶手用锄头挖的,都能看见内脏);最可恨的是凶手用一根直径为2.5厘米的圆形木棍从我母亲的***捅入……穿过心包膜至心脏。
余家
坚称绝没杀人老人病痛更多了
案件一波三折后,多位村民称,回到村里的余成庆看上去“白了不少”;但余家人拒绝受访,只透露老人身体多了病痛,并坚称其绝未杀人 。而黄家则几乎被这样的波折拖垮—— 池渡村里,不少村民已在路口盖起小楼,黄保龙仍住在最深处的泥砖小屋里;屋里唯一像样的家具,是曾挤满一家5口的雕花大床——黄保龙纠结于一审到二审的巨变,带着记者走了20分钟荒僻山路,回访牛栏坑山脚,“这个地方没有外边的人会来,熟悉路的也只有余家人,这么清楚的案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隐情。”
他和女儿甚至指出,以余成庆77岁的年纪和体力,不可能完成他描述的挪尸过程,怀疑其二子也有参与;游大队长亦称,余早先供述中,前期描述与现场吻合,后期则混乱。然而,在杀人指控被终审否决后,对挪尸过程的追问更无从谈起。
黄家
欠债十余万支离破碎难团圆
如今,黄娟成了这个家的支柱,面对奔波带来的十余万元外债,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敢释放自己的无助、孤独,曾执着于养儿防老的黄保龙没想到如今支撑起家庭的是长女。“她(张水英)一直想要个儿子,‘否则老了农活没人干’,出事前才刚找了小诊所把输卵管接上,花了家里存的1万多块钱”,黄保龙回忆起妻子生前的只言片语,禁不住眼热,“现在我每天干完农活回家,还要一个人生火、煮饭,经常呆坐着就掉眼泪。”
村委会副主任聂小俊对记者描述说,“这个家,穷;这个人,忠厚、老实;看他实在太老实,才替他讲几句话。”他直言,很同情这一家人,但案件前后变化巨大,村里人如今也不好对是非评头论足。
上个月,黄娟将父亲接到深圳居住,但案件未完的焦虑,促使父亲又回到了村里,跟进妻子案件的进展。这个背负了十余万元债务的家庭偶尔也做个梦——有一天,沉冤得雪,一家人可以在温暖的深圳团聚,三个女儿一同孝敬父亲安然度日——而眼下,南丰县殡仪馆里,张水英冰冷的遗体压抑了所有梦想,按照殡仪馆的计费标准,停尸费已逾百万。
南丰县有关部门正与黄家人磋商火化事宜;案件则回到了县刑警大队手中,游大队长透露,正在竭尽全力重新侦破此案。
据《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