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的蜗居生活调查:婚床无处安放

2012/10/20 14:04:18 作者:nvwu 来源:女物情感网
2010年6月24日,安徽省淮南市凤台县的李美姗高考落榜后,来到江苏省无锡市东方笔具厂打工。自从搬回宿舍后,两个人很少能在一起过夫妻生活,对于集体宿舍探望不能超过一个小时的规定,李方学和李美姗感到很无奈。

  一边是已婚员工想要夫妻团聚的“性福”,一边是厂规明确禁止男性在女工宿舍长时间逗留;一边是违反规定在前,一边是出手打人在后……一对本来已经搬离工厂宿舍的农民工夫妻,为了方便怀孕妻子上班而搬回宿舍,因为丈夫长时间逗留妻子宿舍,违反了工厂的规定而遭到宿舍管理人员殴打,打斗中,妻子不幸流产。夫妻想要一点亲密的空间,工厂需要有序的宿舍秩序,都无可厚非,都情有可原,但当两者发生冲突时,却折射出一个值得思考的现实问题——农民工“性福”的家庭生活如何实现?

  ——编者

  2012年9月13日,女工李美姗和丈夫李方学与所在工厂无锡市东方笔具厂达成一项协议:笔具厂赔偿夫妇二人精神抚慰金2万元,同时将李美姗调整到行政办公室做文员;李美姗夫妇不再就纠纷追究笔具厂法律责任,也不再接受媒体采访。此项协议的背后,是李美姗夫妻第一个孩子不幸流产。

  此前的2012年7月11日,李美姗和丈夫李方学在无锡人民医院接受治疗。7月初,李方学来到李美姗宿舍探望妻子时,因为在女工宿舍滞留时间超过厂里的规定,宿舍管理人员怀疑两人在宿舍里亲热,双方在交涉时发生冲突,宿管叫来厂里保安殴打李方学,导致李方学手臂、鼻梁骨骨折和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李美姗在劝架时撞到墙上,刚刚怀孕3个月的她不幸流产。此后,李美姗委托律师,准备起诉笔具厂。

  李美姗上班的无锡市东方笔具厂有100多名女工,为了解决女工的住宿问题,厂里专门为女工盖了宿舍楼,楼建好后问题却随之而来:很多女工的丈夫、男友来探亲时,把女工宿舍当成了夫妻房,舍友们则在此时选择主动回避,这逐渐成了“宿舍潜规则”。为整治这种不良风气,厂里出台了新的宿舍管理规定,于是,女工和宿管玩起了“猫和老鼠”的游戏。厂里要管理,农民工要“性福”,其间暴露出的问题具有一定的普遍性。2012年7月21日,笔者赶到无锡展开调查。

  宿舍的尴尬

  男女工同住一楼,女工们觉得生活不方便。厂里考虑到女工感受,在进入一、二楼女工宿舍的楼道口特别安装了铁门,没有女工带,不允许男工进入女工宿舍。

  2010年6月24日,安徽省淮南市凤台县的李美姗高考落榜后,来到江苏省无锡市东方笔具厂打工。

  笔具厂宿舍楼有三层,每间宿舍有4张上下床,住8个人,李美姗被分在了二楼,都是安徽同乡。人虽然多,但能有一个地方住,就算工厂对工人不错了。只是让李美姗郁闷的是,经常能看到同厂的男工在楼道里进进出出,生活很不方便。一打听才知道,宿舍一、二楼住的是女工,一共176人,男工住三楼,共67人。以前男工是在另一栋宿舍楼住的,但后来却突然全部搬进了女工宿舍楼。

  自从男工搬进来后,女工们觉得很不方便,多次找厂里反映,厂里解释说:男工较少,工人全部住在一栋楼中便于管理。

  厂里考虑到女工感受,在进入一、二楼女工宿舍的楼道口特别安装了铁门,没有女工带,不允许男工进入女工宿舍。

  对于男工女工同住一栋楼的现实,李美姗过了好久才慢慢适应。大约半个月后,同住一个宿舍的丁婷带了一个男人来到宿舍,说:“这是我男朋友,刚刚从老家过来,由于过来时有点急,没找到地方住。”说到这里丁婷支支吾吾了起来,接着说道:“所以我们今晚就住在宿舍了,你们能不能出去住一晚?”说完还加了一句:“改天我请大家吃饭!”

  对于这一点,李美姗她们也能理解,当晚都去找隔壁宿舍的人合铺,把空宿舍留给了丁婷和她男朋友。没想到几天之后,丁婷的男朋友又来了,当晚也没走。这一次,宿舍的几个姐妹不高兴了,有人第二天就把此事告诉了厂里的领导。

  厂方领导经过商议,在宿舍楼下竖起了一个公告牌,上面写上了新的宿舍管理规定:

  1.员工宿舍由后勤部统一调配、安排,未经批准,不得擅自调换房间;2.进入集体宿舍的员工,必须出示厂牌,并要配合宿管检查;3.未经批准登记,严禁留宿外来人员;4.异性在宿舍滞留时间不得超过一小时,不得同房或做出有损公共道德的事……

  此后,丁婷的男朋友再也没有来过。

  情侣的蜗居

  进屋才发现,原来这个不足3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中间挂着一块碎花布帘,在帘子的那一侧,还蜗居着另外一对20岁出头的打工情侣。

  笔具厂的生产是流水线作业,李美姗的工作很简单,但却要求速度特别快,稍不留神就会积压物品。李美姗刚来时,操作不熟练,每次一掉线,监管就会走过来盯着李美姗看,偶尔还会大声警告她。有一次,在监管训斥她时,一个和监管很熟的男工过来劝解了几句,还手把手地教她操作技巧。这个男工就是后来李美姗的男朋友李方学。

  自从这个叫李方学的男孩出现后,李美姗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

  李方学,江苏盐城人,个子不高却很精神。在李美姗到来之前就在东方笔具厂上班,算是老员工了。自从那天帮了李美姗之后,每天上班时李方学就找机会和李美姗聊天。同事都笑话李美姗说:“你没来多久就把我们这条线上的大帅哥给追到手了。”

  对于同事们说笑,李美姗和李方学没有反驳。试着交往两个月后,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每次李方学去李美姗宿舍看她,总会被宿管盘问一番,宿管还会指着墙上的钟告诉李方学:要在一个小时内回去,不然下次就不准再来女工宿舍。因为宿舍不方便,所以两人的恋爱时光,大多在上班间歇时聊聊天和下班后一起绕着工厂散步中度过。

  一天吃饭时,李方学突然提议:“要不我们一起在外面租个房子吧。”李美姗同意了。

  东方笔具厂建在无锡市靠近北环路的一块荒地上,离马山镇和平村不远。2011年10月初,李方学和李美姗就在和平村找到了一个不足30平方米的出租屋。进屋才发现,原来这个小房子里,中间挂着一块碎花布帘,在帘子的那一侧,还蜗居着另外一对20岁出头的打工情侣。

  看到这个情况,李方学和李美姗还是毅然选择住了下来。于是两对情侣窘迫地开始了四人的同居生活。虽然生活条件不是很好,但是李美姗和李方学很满足。

  以后的每个星期六,李美姗和李方学一早醒来,简单梳洗一下,就对着帘子另一头的情侣说:“我们出去转转,大概中午回来。”而到了星期天,隔壁的情侣也会这样对他们说。出门时,他们会告诉对方回来的时间,回来之前还会打电话通知。

  这种默契持续得并不久,因为李美姗怀孕了。

  2012年2月底,当医生告诉李美姗怀孕时,李方学一愣,一把抱住李美姗,简直是高兴坏了。

  冷静下来之后,李美姗却愁了起来。一是虽然已经怀孕了,但是家里人还不知道自己谈了男朋友;二是自己在上班,现在怀孕初期,肚子还不明显,等以后肚子变大了,厂里肯定不同意一个女工人挺着大肚子上班。

  和李方学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李方学一时也拿不定注意。犹豫再三,李方学对李美姗说:“姗姗,要不我们结婚吧!还有,你现在怀孕了,还是住在宿舍好一点,我们现在租的房子离厂远,这样就省得你来回跑了。”

  李方学的话,李美姗听了之后很感动,也很赞同。于是李美姗当天就找到了笔具厂的领导,经过协商,李美姗和李方学再次住进了宿舍。

  2012年3月18日,李美姗、李方学正式领取了结婚证。

  无处安放的婚床

  自从搬回工厂宿舍,夫妻二人很少能在一起团聚,对于集体宿舍探望不能超过一个小时的规定,李方学和李美姗感到很无奈。

  2012年3月22日,李方学带着新婚妻子李美姗回到了东方笔具厂。由于李美姗怀孕,已经不适合继续在流水线上工作,第二天,李方学找到了笔具厂车间张主任,希望张主任能够给李美姗换岗。张主任在了解情况后,立刻帮李美姗调到财务部,这个岗位平时只负责对一些文件的审核、统计,对现在的李美姗来说很适合。

  换岗之后,李方学和李美姗白天见面的时间少了,所以每天下班后,李方学都要去李美姗宿舍待一段时间,而每次李方学都是在宿舍宿管的提醒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自从搬回宿舍后,两个人很少能在一起过夫妻生活,对于集体宿舍探望不能超过一个小时的规定,李方学和李美姗感到很无奈。

  2012年7月9日,李美姗的室友相约去厂外的小饭店加餐,李美姗觉得这是个跟丈夫亲密的机会,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打电话叫李方学赶紧过来。为了多争取点时间,李方学对宿舍***周琪说,李美姗身体不好,想在宿舍多陪她一会儿。

  周琪今年40岁,来自河南农村。2004年来江苏打工,由于工伤,腿脚有点不利索,2008年开始,在东方笔具厂当宿舍***,脾气一直不好。李方学好说歹说,周琪就是不同意。“厂里有规定,门口的牌子上写了,只允许一个小时。”又指着墙上的钟说:“现在6点20分,7点半之前你得回去!”

  “规定是死的,就不能通融下?”李方学急了。

  “不行!”周琪说着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李方学见对方毫不让步也没有再说,急忙进了女工宿舍。宿舍只有李美姗一个人,李方学随手把买的东西放在一边,自己就坐在李美姗的床边,说:“我买了苹果,给你削一个。”李美姗静静地看着李方学,看他削苹果的手法。李方学削好之后讨好地递到妻子嘴边:“来,我喂你。”很快,两人搂到了一起,互相亲吻起来……两人刚想亲密一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周琪在门口喊:“到一个小时了,怎么还不走!”

  李美姗和李方学吓得赶紧穿上衣服,李方学有点生气,拉开门,对周琪说:“你这人,太不懂人情,我还有点事,等下再走。”周琪见撞破了小夫妻的亲热,也没多说,转身走了。

  李方学和李美姗就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没多久,周琪又来敲门,还闯进房间,指着李方学说:“规定的一小时早就过了,快出去,领导检查到了我不好做人!”

  “我老婆不舒服,我等下走。”李方学站了起来。

  “哪里看到她不舒服了?我就看到你们睡在一起了,真急了就去外面镇上开房。”

  “不舒服还要写在脸上?老婆生病了,陪一会儿也不行?”李方学怒道。

  这时,李美姗说话了:“周大姐,我今天是不舒服,我马上就叫他走。”说着就去推李方学。

  “李美姗啊,我看你平时也斯斯文文的,你老公不知道规定,难道你也不知道?大白天的就在宿舍等不急了,净干些伤风败俗的事,你这是给单位丢脸!”

  “我们没偷没抢的,给单位丢什么脸了?”李美姗急了,转头又对着李方学说:“我没事了,你先回去!”

  “我今天就还不走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李方学指着周琪说。

  看到李方学这样,周琪也动怒了,拿起手机就打电话给男宿管宋浩:“喂,宋管,2楼208室,有个男的闹事,你带几个人过来看看。”说着,周琪指着李方学鼻子:“你今天别走了。”

  宋浩接到电话,马上赶了过来,还带了厂里的3个保安,保安手里都拿着橡胶棒。到了李美姗宿舍,一句话没问,就过去推李方学。

  “马上出去,厂里规矩不知道?”

  “推什么,怎么了?仗着人多欺负人?”李方学反推了下宋浩。

  这时李美姗也急了,大声对着李方学喊:“你快走啊,你别跟他们较劲!”

  “李美姗,你老公不走,不就是想干乌七八糟的事吗?大白天的,你还真好意思!”周琪在一旁添油加醋。

  “你这女人给我闭嘴,再说我抽你!”李方学气不过,指着周琪骂道。

  听到李方学骂自己,周琪一下冲上去,抬起手就往李方学脸上抓去。李方学见到周琪冲过来,一把推开周琪,结果撞到了宋浩身上。宋浩也不说话,立马跑过去,扯着李方学衣领,就把李方学往宿舍外拉。李方学一转身,一脚踢到宋浩腿上。宋浩被踢倒在地,顿时火起,吆喝着身后的保安一起冲了上去。

  于是宋浩加上3个保安和李方学扭打到了一起,其中一个保安吃了亏,拿起橡胶棒就往李方学身上砸。见状,李美姗吓哭了,顾不得怀着身孕,就冲过去抱着宋浩,哭着喊:“别打了。”

  宋浩感到有人抱他,一使劲,狠狠地把抱着的人往后一推。李美姗一个踉跄,腰撞到了铁床的立杆上,当场晕了过去,鲜血立马从李美姗头部流了出来。

  看到李美姗晕过去,周琪感到不对劲,扯着嗓子就喊:“别打了。”

  宋浩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拉着3个保安和周琪离开了现场。李方学抬起头看到了晕倒在地的妻子,忍着疼痛,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很快到了现场,120急救车把李方学和李美姗送去了医院。经医院检查,李方学右臂、鼻梁骨骨折,身上大面积软组织受伤。李美姗头部和腰部受伤,更让她难过的是,腹中仅3个半月的胎儿流产了。

  李美姗和李方学被打住院后,女工宿舍一下沸腾起来。2012年7月12日,她们派出代表,要求厂方就男、女工合住一栋楼给个说法,辞退打人的保安和宿管,取消“异性滞留不超过一小时”的规定。李美姗则要求打人的保安和宿管当面向她和丈夫道歉,厂方给予相应的赔偿。

  经过协商,笔具厂将宿管周琪调离后勤部门,下到仓库当看守员,支付了李美姗夫妇的全部医疗费,两人住院期间工资照发。

  笔具厂厂长助理周小添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表示,李美姗事件给了他们很大警醒,他们厂招收的女工绝大部分来自外地,年龄以22至35岁居多,这个年龄段的女性正处于生理成熟期,有生理需求是很正常的,他们以前对女工关心不够,以后会加以考虑,比如多招夫妻工、建夫妻房之类……

  2012年8月1日,笔者联系李美姗,李美姗说这件事对她影响很大,她和丈夫都受了伤,孩子没了,全厂的人都知道了她的“丑事”,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了极大伤害,而厂方却对赔偿一事只字不提,她已经委托律师,准备起诉笔具厂。

  2012年9月13日,双方初步达成一致意见:笔具厂赔偿李美姗夫妇精神抚慰金2万元,同时将李美姗调整到行政办公室做文员;李美姗夫妇不再就此事追究笔具厂责任,也不再接受媒体采访。

  安徽省上成律师事务所蔡荣凤律师认为,笔具厂出于安全考虑,规定女工不得让异性长时间滞留宿舍本来没有错,但宿管在执行厂里这个规定时简单粗暴,不该出手打人,不管什么情况,打人都是违法的。李美姗可以和丈夫申请伤情鉴定,只要构成轻伤,就可以追究打人者刑事责任,而不仅仅赔钱这么简单。当然,这件事中,李美姗夫妇也有责任,他们在宿舍里过夫妻生活,既违反厂里规定,也会对集体生活秩序造成影响,但他们这种行为只承担道德责任和一定的民事责任,相对责任较小。

  (文中李美姗、李方学为化名)

  链 接——

  尴尬的“80%”

  据卫生部公布的数字显示:我国有80%的外来农民工都处于性饥渴状态。有人曾作过这样一项调查:有21%的男性农民工选择“找小姐”来释放性压抑,有18%的男性农民工性压抑时“整夜睡不着觉”,有18%的男性农民工通过喝醉酒来麻醉自己,进而忘却性压抑;还有25%的男性农民工通过“看黄色录像”、“讲黄色笑话”或“性幻想”来满足性要求,有5%的男性农民工性压抑时选择“强忍着”;有19%的女性农民工通过拼命干活来发泄性压抑,有21%的女性农民工选择找同事或当地社会青年“谈恋爱”,还有21%的女性农民工选择“自我解决”。

  《瞭望东方周刊》进行过一次问卷调查,在回答“多久过一次性生活”一项的显示中,选择“一星期过三次以上性生活”的男性农民工只有5%,而女性农民工是0%;有19%的男性、18%的女性选择了“时间长了记不清”。

  有学者认为,我国目前尚属不发达国家,按照马斯洛的理论,多数人的需求还处于满足生理和安全层次。这多数人中,就包括农民工群体,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使他们基本的性需求难以得到满足,从而不但会影响他们个人及其家庭的幸福,也会产生性暴力犯罪等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