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孤独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说这话的人若要在寥寥数语之中,更能把真理和邪说放在一处,那就很难了。因为,若说一个人心里有了一种天生的,隐秘的,对社会的憎恨嫌弃,则那个人不免带点野兽底性质,这是极其真实的;然而要说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有任何神灵底性质,则是极不真实的。只有一点可为例外,那就是当这种憎恨社会的心理不是出于对孤独的爱好而是出于一种想把自己退出社会以求更崇高的生活的心理的时候;这样的人异教徒中有些人曾冒充过,如克瑞蒂人埃辟曼尼底斯罗马人努马西西利人安辟道克利斯和蒂安那人阿波郎尼亚斯是也;而基督教会中许多的古隐者和长老则确有如此者。但是一般人并不大明白何为孤独以及孤独底范围。因为在没有“仁爱”的地方,一群的人众并不能算做一个团体,许多的面目也仅仅是一列图画;而交谈则不过是铙钹丁令作声而已。这种情形有句拉丁成语略能形容之:“一座大城市就是一片大荒野”;因为在一座大城市里朋友们是散居各处的,所以就其大概而言,不象在小一点的城镇里,有那样的交情。但是我们不妨更进一步并且很真实地断言说,缺乏真正的朋友乃是最纯粹最可怜的孤独;没有友谊则斯世不过是一片荒野;我们还可以用这个意义来论“孤独”说,凡是天性不配交友的人其性情可说是来自禽兽而不是来自人类的。
友谊底主要效用之一就在使人心中的愤懑抑郁之气得以宣泄弛放,这些不平之气是各种的情感都可以引起的。闭塞之症于人底身体最为凶险,这是我们知道的;在人底精神方面亦复如此;你可以服撒尔沙以通肝,服钢以通脾;服硫华以通肺;服海狸胶以通脑;然而除了一个真心的朋友之外没有一样药剂是可以通心的。对一个真心的朋友你可以传达你底忧愁、欢悦、恐惧、希望、疑忌、谏诤,以及任何压在你心上的事情,有如一种教堂以外的忏悔一样。许多伟大的人主帝王对于我们所说的友谊底效用之重视在我们看起来实为可异。他们之重视友谊,至于往往不顾自己底安全与尊荣以求之。盖为人君者,由于他们与臣民之间地位上的距离的原故,是不能享受友谊的——除非他们(为使自己能享受友谊起见)把某人擢升到他们底伴侣或侪辈底地位,然而这样做底结果往往是有不便的。象这样的人现代语叫做“宠臣”或“私人”;好象他们之所以能到这种地位仅仅是由于主上底恩意或君臣之间的亲近似的。然而罗马语中的字眼才能算是把这种人底真正用途及其擢升之由表达出来了;罗马语把这种人叫做Participescurarum“分忧者”;因为真能使君臣之间结如斯之友谊者,正即此事也。我们又可以看到象这样的事情并不限于懦弱易感的君主,即从来最有智有谋的君主,亦往往有与臣下中某人结交,呼之为友,并使旁人亦以君王之友人称之者;君臣之间所用的这种称谓就和普通私人之间所用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