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那么疼……

2010/6/30 16:56:06 作者:沉墨 来源:女物情感网
她已经跌跌撞撞跑过来,还摔了一跤,膝盖上有雪,她拉起我,大声说:走,咱回家。心里忽然有点难过,不为她的苍老,只为了这么多年无爱的空白岁月,命运将我和她栓在一起,我是那么委屈和难过。

  三

  有高年级男生开始喜欢我,天天跑到老槐树下等我一起上学,他偷偷拉我的手,心里漫过蜜一样的甜,我每天都想让自己更好看些,在头发上别一朵花,或者用彩色的毛线拼成一朵花来戴。我虽然不喜欢她,可是,我已经十七岁,知道了她的辛苦,我们俩所有的花销都要自己去赚。

  假期的时候,她去卖菜,让我推着小车子卖冰棍儿,遇见同学我总是羞愧难当。她却坦坦然大声吆喝着,小葱小葱,鲜嫩的小葱啊——声音拖的很长。我则缩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她在旁边大声喊:有什么丢人,自己赚钱自己花,你不吆喝卖不了,别指望我给你交学费。

  第二天,她就真不管我了,扔给我一箱冰棍,就推着车走了,卖菜去了。

  哪里有这样的姥姥,我跟邻居抱怨,跟谁都不亲,只爱她自己,自私。邻居大妈笑眯眯地看着我:你姥姥就这样,精致一辈子喽……

  她精致。我不服气,我亲眼看见她为了一毛钱也跟人家争的你死我活。

  除了爱美,她还爱吃零食,没有钱买蜜饯水果的时候,她的口袋里就总是装着花生,炒熟了,再卤一遍,非常美味。那是她自己的,分给我也总是很少的一点点,她说:你还小,日后有的是机会,姥姥是快入土的人了,再不享受就没机会了。所以,我刚刚够到锅台,她就将做饭的任务交给了我,自己清闲。

  有一年夏天,她种了香菜,那一年香菜奇贵,除去生活,居然小剩了一点,她兴冲冲拉着我去逛街,到最后,却给自己买了件紫色的天鹅绒旗袍,滚着边儿,修身又好看,却死贵。看着她兴高采烈捧着旗袍,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的发白的旧衣服,转身就回家去了。

  男孩子最终去喜欢一个长发飘飘的美丽女生了,我整整郁闷了一个月,她都没发现。

  那天晚上,她穿上新买的旗袍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终于满脸惆怅:老了,穿啥也不好看了。我偷眼看她,已经没了第一次见她的爽利样子,头发悉数花白,也乱,不再光溜溜了。她失落的不行,整晚都在看以前的旧照片。

  心里忽然有点难过,不为她的苍老,只为了这么多年无爱的空白岁月,命运将我和她栓在一起,我是那么委屈和难过。

  我走的时候,第一次抱了她,这个嚣张的老太太,居然羞涩的转过了头。她穿上了那件紫色的旗袍,像一片深秋的树叶。

  当知道她终于跟舅舅去了城里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写信,她也不认识字,打电话,她要跑很远的路去接。况且,她面对电话的时候,总是不会说话,吭吭哧哧的。

  我找了两份兼职,开始了全新的人生。对她的思念本来就淡,慢慢的,就稀释在空气里了。然后我顺利留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和一份不错的工作。我结婚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只玉镯子,我随手扔在箱子底,心想她那么小气的人,不过是地摊货。老公对于我不跟家人来往很疑惑,我告诉他,我姥姥冷血,所有儿女都不喜欢她,不回家,我妈妈也跟她一样,遗传。

  却开始梦见她,生活安逸无忧了,她却跑出来,一次次在梦里拍我的屁股。给舅舅打过电话去,舅舅说:她早走了,跟舅妈和不来,还总喜欢骂人。言语里颇多不满。

  她一个人,八十岁,住在破旧的乡村小院里!天啊,那天我们几乎是连夜驱车赶回去。发现她傻呵呵坐在门口笑的衣襟上都是口水。

  我说姥姥,燕儿回来了。她抬头看我一眼,继续笑。那些日子,她完全不认识我,自顾自的说着话:我老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燕儿在世上就孤零零了,你要学习自己照顾自己,自己回家,自己做饭吃……自己做衣服穿,我总要走的,你没有爸爸妈妈,你跟人家不一样,她对着鸡鸭说,对着我女儿说,捏着她粉嫩的小脸蛋叫燕儿,说爸爸妈妈领养我的时候她就不同意……都是一些凌乱的片段,却都跟燕儿有关。

  心里漫过无边无际的哀伤,很惶恐。她得了这么严重的老年痴呆症,我打算接她回家,她不肯,叫我柱子,柱子是我舅舅的小名。说我哪里也不能去,我去了,燕儿怎么办,她就没有家了。我只好留下来照顾她,握着她的手,心里无比温暖。

  第三天早上,毫无预兆,她穿着华丽的旗袍,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的葬礼上,我看到了妈,妈也老了,臃肿而笨拙,我终于问出了在心底藏了多年的疑问:为什么你们把我扔给她?妈不看我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燕儿,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我们硬扔给她的,是她自己把你捡回来的……

  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是妈妈不生育,抱养了我,一家人都疼的要命,尤其是奶奶,可是五年后,妈妈奇迹般生下了弟弟,我的地位一下子一落千丈,家里人商量着我是个累赘,要送到孤儿院去,是她看我可怜,在半路上硬要了来。从此,妈妈不上门,舅舅也不回来,都说她傻,从此懒的给她钱来供养我。他们疏远她,她就找他们作对去,一次次,彼此寒了心,她半辈子精致养尊处优,却偏偏为了我,要亲手做饭,种菜,做针线活来养家。我开家长会,她去求妈妈来,妈妈不肯;我考上大学,她去找他们要学费,他们不给,她就大骂一个月……

  那两枚玉镯子,他们要过几次,她不给。一枚卖掉当做学费了,一枚送给了我。

  她留下的遗物,除了几间房子,就是一个大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零碎,我小时候哭着喊着要的花手绢,发了霉的零食,我的花书包,考了前三名却没有领回来的奖状,都是她藏起来又忘了的,零零碎碎,像她的人生,半生的辛苦全都与我有关。

  对着箱子,疼,一层层漫上来,撕心裂肺。

  (文/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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