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中,六矿工指断骨折
如果不是共同生活了十四五年,38岁的刘文爱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位蜷缩在病床上、十指残缺、面目狰狞的男子,就是自己高大魁梧的丈夫岳忠。
45岁的岳忠是应县大临河乡徐峪村农民,1996年与刘文爱结婚后,带着刘到北京打工。岳在一家加工厂食堂当大师傅,刘则摆地摊做小买卖。两口子收入虽不多,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最让他们欣慰的是,大闺女在北京长大,还在北京读完了小学。2006年,随着他们第二个孩子的降生,经济拮据起来。2007年,刘带着孩子回到浑源老家。次年,岳辞去北京的工作,随刘到浑源生活。
回到浑源后,岳忠无事可做,连生计都成了问题。今年4月6日,岳在妻哥刘文忠的介绍下,到杨伟(音,下同)在浑源县王庄堡镇上牛还村的花岗岩矿,做了一名装填炸药工。耍了近20年厨刀的手,竟要侍弄炸药,尽管岳忠心里很不情愿,但面对每月2500元的薪酬,他还是干上了这份工作。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4月30日下午2时40分许,正在工地往塑料管里装填炸药的岳忠,突然听到“轰”的一声爆响,随即栽倒在地,不省人事。等他清醒过来时,感到浑身上下火灼般的疼痛,尤其是双手和面部,更是疼痛难忍。
爆炸声里,与岳忠一同倒地的,还有另外5名工人。其中一位叫穆元的炮工,双手拇指被炸飞,胳膊和腿多处骨折。而其他几人,则个个头破血流,面目全非。
伤者被矿方送到了就近的灵丘县医院,该院简单救治后,建议立即送省城大医院抢救。当夜,岳忠等4人被送到解放军驻并某部264医院抢救,而穆元则被送至太铁三局医院救治。
万幸的是,由于此次爆炸的为土制炸药,爆炸当量不大,岳忠等人全部保住了性命。不幸的是,由于土制炸药中含有灰银粉、硫磺等化学成分,术后的岳忠,十指受到了感染,被长短不一地截去,造成终身残废。不仅如此,由于无钱再次实施手术,岳忠面部植皮出现了褶皱,导致上下嘴唇无法合拢,连说话、吃饭都成了问题。
大山深处,马达声隆隆作响
上牛还村位于浑源县东南端,与灵丘县接壤。该村山高岭峻,地势凶险,而就在这偏僻的大山深处,却盛产优质黑色花岗岩。近年来,由于花岗岩国际市场看好,国内市场紧俏,不少人涌进山中大肆开采。据上牛还村村民介绍,目前,该村山上及周边山里,花岗岩采矿场就有12家,而采矿点至少三四十处。走在山间路上,不断可听见铲车、挖掘机的马达声隆隆作响,“轰”、“轰”的炸矿声,也不时传入耳中。
10月19日上午,记者在该村一花岗岩矿场看到,目击到的几座山头均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被炸下的石头填满了山沟。一位在此“打工”的穿红色夹克男子对记者说,该矿“没有名称”,但是“已开采好几年了”,由于山高路险,“一年到头,基本没有人来检查”。炸下的石料,经过简单的加工,以每方3000元-12000元不等的价格,“都送到大(同)五(台山)线上的几家大理石厂”,切割成板材后,再销往河北、山东。
该男子告诉记者,由于这里的矿多为无证开采,故也就没有矿名,但是为方便购料者寻找,矿名就用矿主的名字,后面再加个“矿”字。当记者向他打问“杨伟矿”时,他抬手指着一座山峰说:“你们走错路了,杨伟矿在那边。爬上那座山,就能看见。”
说起“杨伟矿”,该男子打开了话匣子说:“他那矿已经开了好多年了,以前是与人合伙干的,去年他一个人干了。听说打了一年的渣(术语,清理废矿之意),今年4月才见到花岗岩,正准备大干呢,哪知雇的炮工不小心引爆了火药,炸伤了五六个人。“炸花岗岩的药,不能像炸煤矿、铁矿的药威力那么大,因为炸出的花岗岩要保证尽可能个大,这样才能卖出好价钱。所以,我们一般用的药,都是隔十天半月请人来炒制的,不需要到公安(部门)的火工用品那里去买……“杨伟矿的那次爆炸,尽管药量大,可是因为是他们自家炒的土炸药,所以威力并不大。如果换成炸煤矿、炸铁矿的TNT炸药,那五六个人早被炸死了。”
据该男子介绍,“杨伟矿”自4月30日发生爆炸后,停工一个月,随后又复了工,“我在进山时,经常看见有车往山下拉他们的(花岗岩)石料。”
当日上午11时30分许,记者在王庄堡镇大院里致电杨伟的堂弟杨波,核实上述情况时,他称:“杨伟和我都不是老板,我们是给人打工的……老板名字不方便告给你。”
监管缺位,稽查队员曾挨打
“有这事?我就是分管安全生产的,我咋不知道?”10月19日下午3时许,在浑源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一位姓马的副局长听了记者对“杨伟矿”爆炸一事的陈述后,惊讶地问。随后,他拿起笔来,向记者详细询问了“杨伟矿”所在的位置以及伤者姓名,并一一做了记录,然后表示:“我们会尽快派人去调查的。”
马解释说,证照齐全的矿,该局会有备案。矿上无论发生多小的事故,矿方都会向该局报告,然后由该局决定将事故上报至哪一级。而证照不全或完全没有证照的矿,该局“就不会有备案”,发生了爆炸事故,该局“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马说:“我没听说过杨伟矿,只知道那一带有三四家花岗岩矿,除一家盈利外,其余都亏损严重……我们人手少,经费紧,那地方又偏又远……实在是鞭长莫及!”
“杨伟矿?知道,就在王庄堡(镇)上牛还(村)山上嘛,我们咋不知道?但那个矿是不是黑矿(无证矿),我就不知道了。”10月19日下午,一名不愿说出姓名的浑源县国土资源局工作人员,在记者问及“杨伟矿”时,情绪激动地说,“我断定它十有八九是无证矿。以前杨伟在大磁窑乡干花岗岩矿时,是买的人家的手续,现在国家对开矿的门槛竖得那么高,他有什么能耐办下手续来,到王庄堡去开矿?”
他还说:“即使我们明知道人家是无证矿,也不能去查。你想想啊,他如果没有上面的关系,敢开那么大的矿吗?我们去查,好点的,罚上点款;差点的,灰头土脸回来。如遇上硬茬,我们肯定要遭到围攻,非挨打不可。“以前我们尤局长办公室里,有几件稽查队员的血衣,那就是我们查黑矿挨了打的证据。挨了打没人给做主,你们说说,换成你们,还敢去查黑矿吗?”
这位工作人员说,去年该局一领导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说了类似的话,结果事后被浑源县某领导“差点给骂死”,所以他说:“你别问我谁,我是有苦难言。”
屡禁不绝,从严整治成空话
“他们的确是有苦难言。”浑源某单位一位干部指着墙上的浑源地图说,“你们看,浑源地处黄土高原边缘地带,地貌类型复杂,80%以上是山地或坡地,交通实在不便。其二,浑源是矿产资源富县,目前探明的矿藏就有20多种。其中煤炭、油母岩、花岗岩、膨润土、莹石等为优质矿种。这些矿分布在浑源各地,有的埋藏浅,有的埋藏深,但不管怎样,凭现在的技术力量,稍一投资,就能够挖出来卖钱。其三,正如那人所说的,所谓私挖滥采者,如果没有一定的关系做靠山,早就被查处了。这些就是浑源私挖滥采屡禁不绝的主要原因。“我今年下乡时发现,私挖滥采现象比往年更甚。王庄堡镇上牛还村、潘家沟村一带,私挖滥采花岗岩的不下四五处;沙圪坨镇英庄村北有露天煤矿两处;大磁窑镇骆驼界村一带,有非法煤矿三四家;官儿乡穆家庄穆桂英山上,有非法铁矿三四家,上、下观音堂村河道有非法采砂点四五处;黄花滩乡饮马泉村附近有露天开采煤矿一处……据我了解,全县非法采矿点,估计不下二三十处。这些非法采矿者与监察部门玩起了‘抓迷藏’,遇到检查就停,检查人员一走,马上就开工……”
他说,近年来屡禁不绝的私挖滥采导致浑源事故不断,矿难迭出,县委县政府为此伤透脑筋,但又无可奈何。“要想彻底根绝私挖滥采现象,浑源县政府就需痛下决心,制定一系列严厉而又可行的打击制度和措施,并始终保持严厉的打击态势,查住一处,严惩一处,取缔一处。只有如此,才能收到理想效果。”
刘文爱的哥哥刘文忠,由于“有丰富的开采花岗岩技术和经验”,被“杨伟矿”任命为“生产矿长”。4月30日“杨伟矿”炸药爆炸时,他被飞起的石子砸伤了面部,所幸伤情不重。他在太原安顿好妹夫岳忠、表叔穆元、小舅子孙财等伤者后,又回到“杨伟矿”继续当“矿长”。他说,“我不干咋行呢?杨伟还欠我十几万块钱的工资和奖金,再加上这些亲戚看伤都需要钱……”
刘文爱对记者说:“我哥为人老实巴交,是我们这些穷亲戚非要跟着他到杨伟矿找工作的。出事后,杨伟对我哥说:你要好好安顿你这些亲戚,他们要告,公安来人首先抓的就是你,因为你在我这里负责安全生产,这些人又是你找来的。所以我哥看着我们,也就只有唉声叹气的份了。”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浑源私挖滥采有着广泛的各方面基础,要彻底根除这一乱象,任重而道远。
本报记者 王正炜/文 特约记者 刘东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