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6日,四川宜宾市高县庆岭乡马桥村,重获自由的谢明呆在家中。2009年,他被人带至雷波,成了一名“无序流动人员”。 图/记者沈荣华
尽管“清理”行动发现了外省籍妇女儿童,但是,雷波县并没有让“容留者”受到法律追究。雷波县委政法委介绍,“一旦交出便既往不咎”是第三次“清理”行动中的“潜规则”。“哪个(容留者)不怕坐监?他要藏起来,你就更找不到人了,他要是都丢在街上,你就更找不到了。”雷波县委政法委副书记刘兴伟坦承。
“清理”
在“黄所格事件”触动公众神经之前,“无序流动人员”问题已引起雷波县政府注意,警方开始对境内“无序流动人员”情况进行摸底。
警方发现,在马颈子、山棱岗、莫红、瓦岗、卡哈洛、锦城、上田坝等中心乡镇,有不少村民收留智障人员。
2009年1月10日,雷波县公安局组织人员,荷枪实弹进入县城附近的帕哈乡磨石村等地,对锦城镇范围内的无序流动人员实施“清理”遣返。
这是雷波县唯一一次主动进行的“清理”工作。之后,该县对“无序流动人员”的“清理”方式,以“村民主动上交”为主。
雷波县委政法委书记苦卫东表示,雷波境内山脉交错、交通不便,从县城到卡哈洛等地往返需要一天时间,只凭警力挨家挨户搜查,难以完成“无序流动人员”的“清理”工作。
经县委讨论,雷波县政府决定,以乡镇为主体、民政配合的方式“清理”“无序流动人员”,也就是说,让各乡镇主动清理、上交无序流动人员。
这一行动当年6月开始,9月结束,共“清理”115人。雷波县政府统计,他们都是外地人。
这次“清理”结束,并没有堵住各地频发的“盲井事件”。
2009年10月29日,雷波籍男子吉纳古日伙同他人,在辽宁建平县一家铁矿矿井内将两名渣工打死,伪造矿难现场骗取赔偿。
12月,湖北大冶曝出“黄所格事件”。雷波县委在一份文件中认为,这给该县造成“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
外省人
去年1月5日,雷波县委下发“2号文件”,要求进一步“清理无序流动人员”,行动重点是:全县各乡(镇)非法收养、容留的无序流动人员;县内各矿山企业、建筑工地等使用未成年人或使用限制民事行为人员等非法用工现象。
和上次“清理”相比,这次行动的主体同样是乡镇,方法也基本相同:各乡镇将农户家非法容留的“无序流动人员”集中后,送交县政府。
至9月22日行动结束,雷波县政府再次“清理”165名“无序流动人员”,其中智障人士27人、未成年人23人、女性28人,部分未成年人来自甘肃、云南等外省。
通过两次行动,雷波县共“清理”了280名“无序流动人员”。尽管这些被“清理”出的人员中有妇女、儿童及被买卖的智障人员,但是,当地没有任何容留者遭受法律追究。
其实,早在第一次“清理”行动中,雷波县政府就发现,“少部分智障人员是通过买卖的形式进入雷波的”,警方在调查过程中传讯了5名涉案人员,仅以训诫了结。雷波警方的理由是,《刑法》修改后取消了“拐卖人口罪”,对买卖成年男性的行为无打击处理的法律依据。
对于第二次“清理”行动中出现的外省籍妇女儿童,雷波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江泽明认为:“这些小孩,他们自己思想意识不成熟,所以才会到处流动。”
政法委书记苦卫东再三强调,“清理”行动中,政法委从来没有接到过相关举报和案件线索。
当前,雷波县正在开展新一轮“清理”行动,在这轮行动中,已“清理”出3名“无序流动人员”,全部遣送原籍。
雷波县委政法委副书记刘兴伟说,当地警方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就是协助外地警方打击“制造矿难骗赔”的行为,在逃的20多名雷波籍嫌犯中,警方目前已抓获4人,今年的目标是要抓获一半在逃者。
3
盲山
“盲井事件”将公众关注的视线引向了“盲流”,而他们的身后,是一座座“盲山”。
《盲山》是导演李杨拍摄的第二部电影,讲述的是一名女大学生被骗至小山村当新娘、想尽办法也无法逃离的故事。
四川宜宾市高县人谢明、珙县人罗辉,是雷波县第三次行动中“清理”出来的165名“盲流”中的两位。他们的亲身经历可以说明,在雷波崇山峻岭中“盲流”们的生活。
农活
2009年,谢明还在宜宾市打工。8月23日,他遇见3人,其中一人名叫白尔布,说可以在宜宾屏山县给谢明找点活干,工钱100元一天。
第二天一早,谢明和这3人踏上了去屏山的班车。车至屏山,白尔布说,当地没活干了,先去他家等两天再去找工作。谢明的身份证、手机、钱包随即被拿走,并被对方带至雷波。
当天深夜,一行人乘面包车到达白尔布位于汶水镇莲花石村的家中。从雷波县城到莲花石村共有20公里路程,交通只有一条山路,由于行人稀少,进出者非常显眼,外人很难隐蔽地进入或离开。
次日大早,谢明被再次转移。他被带至距莲花石村22公里外、帕哈乡磨石村的另一户人家。磨石村离雷波县城10公里,地险人稀,山路较莲花石村更险。
就在谢明抵达磨石村的这天,他未来的“工友”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8月25日,宜宾市人才市场,18岁的珙县少年罗辉在找工作,一名叫山木且的磨石村村民告诉他,自己家里正缺一名小工,罗辉也“无序流动”到了磨石村。
26日,谢明被“容留者”要求干农活。“他们说给我钱,一天100元。”谢明说,自己不相信还能拿到报酬,但他也没有反抗。
最初,谢明要干的活并不重,“容留者”对他也还算和气,只是吃得不好,一天两餐,餐餐洋芋。罗辉则被“容留者”拉着到处走走看看。在这里,他们彼此不能见面。
到了9月底,麦子都种完了,谢明被要求干的活渐渐加重。
谢明开始拒绝劳动,他得到的是关禁闭和饿肚子,“最长一次有四五天没吃饭,水都不让喝。”后来,谢明被送回莲花石村白尔布家。他继续不合作,被反锁在房间里,只能得到维持生命的食物和水。
10月21日是谢明印象最深刻的时间节点。这天他吃得不错。原因是白尔布喜得贵子。
次日,谢明提出要回家,但被白尔布要求“先给钱”。“我说,我干活你没给我钱,怎么还要我给你钱?他说有车费、住宿费、医药费,让我给他四千块钱。”
谢明没有钱,他又被关了起来。
下井
另一边,选择妥协的罗辉,已开始帮山木且做农活,山木且答应每天给他50元工钱。罗辉记着日子:“从10月20日到12月2日离开他家,干活40天,工钱2000元。”
与罗辉失去联系的父亲罗坤中,自9月份开始,频频接到匿名电话,“说你家娃儿被人拐骗,要我拿三万块钱去取。”
不久,罗辉被山木且交给熊石举、朱格符、阿色古三人,离开雷波,开始了一个多月的跨省下井之旅。
——他先是被带到贵州安顺市金织煤矿做工;5天后,他被转移至云南昆明市石林县平凹煤矿下井;8天后,他再次被转移至曲靖市乐平县小海子煤矿,干活30天。
在这三个地方,罗辉都得到了“每天50元工钱”的承诺。但是,无论是在白尔布家做工,还是在外省下井,他一分钱也没有拿到。在外地煤矿做工,不下井的时候,他被反锁在房间里。
罗辉挖煤期间,罗坤中曾收到儿子的一条短信,说自己被困在煤矿,希望父亲去救他。只此一条,再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