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事件接连发生，银行称没有证据不能索赔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孙夏力
《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 鲍童
假钞并不是一个新鲜事物。很多人都有在交易过程中遇到假钞的经历，早就见怪不怪了。然而，当假钞的来源变成银行，我们还能如此淡定吗？
相同遭遇者众多
2011年7月26日晚7时40分左右，员工宋丽(化名)在北京市海淀区五棵松太平洋百货旁边的交通银行自助网点的ATM机(自动取款机)里取出5张100元钞票。后来在使用时，有两张百元钞票多次遭到拒收。宋丽仔细查看，竟发现两张钞票的号码完全相同，均为KJ32636847。经过验钞机验证，两张均为假钞。
抱着一线希望，宋丽拨打了交通银行客服电话95559。客服人员听完情况后，首先表示银行取款机里的钞票是经过多次严格检查的，不会有假钞。随后说，如果取款人拿到假钞后还没有离开取款机，可以马上找工作人员调来监控录像核对，确认假钞是否来自取款机。但如果已经离开取款机了，则无法证明假钞的来源。他同时告诉宋丽，如果她拿假钞去银行咨询，不但不能解决问题，银行反而会把假钞没收。而当宋丽表示自己要报警的时候，客服人员的答复是：“您没有证据证明假钞是从银行取出的。”随后，宋丽又咨询了其他几家银行，得到的答复几乎完全一致，好像银行系统对此有统一答案一般。
7月29日，宋丽将自己的经历发到微博上，并且配了照片。这条微博得到了很多关注，在1天的时间里就获得了2000余次转发和500多条评论。宋丽阅读了所有的转发和评论并做了统计，惊讶地发现，竟然有200余位网友都表示自己或自己的同事、亲朋有过同样的遭遇，还有十几位甚至是从银行柜台取到了假钞。而涉及的银行，则包括了中国银行、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四大国有银行，以及交通银行、招商银行、民生银行、浦发银行等多家股份制商业银行，还有邮政储蓄银行及农村信用社等。
在回复中，宋丽发现了一位与自己“同病相怜”的网友。这位网名叫“卡斯特”的网友不久前在北京市朝阳区嘉里中心招商银行的取款机里取出2000元人民币，其中竟然有7张同号假钞，号码为KJ32636843。
网友“漏电热水器”说：“隔壁的爷爷去邮政储蓄取自己的退休工资，一共1000多块，但从自动提款机里竟取出10张假钞，银行方面死不承认，更不用说赔偿了。那老爷爷和他老伴唯一的生活来源就那1000多块的退休工资……”最“倒霉”的是网友“特立独行楠”，他曾“取款3000元全是假钞”。
还有一些网友并没有取到假钞，却同样郁闷：“前天我同事在交行取5000元，当时没有数，回去才发现是4800元”；“我在招行取款机里取到过残钞，完全无法使用”；“我往存款机里存10张却显示我只存了9张”……
最让人痛心的是，所有有相同经历的网友都表示，由于没有证据，他们最终没能解决问题，只能“自认倒霉”。对此很多人气愤地表示：“这么多人遇到过，说明这不是个案，跟运气无关。取款机里的假钞到底是从哪来的？普通老百姓能凭空变出假钞来吗？”
“内鬼”做手脚
假钞到底是怎么进入取款机里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刑事科学技术系副教授马继刚长期从事货币防伪研究，他告诉记者，出现ATM机吐假钱的现象，原因是接触ATM机的人在“捣鬼”，可能是银行工作人员，也可能是用户。
个别的银行工作人员可能会在给ATM机续钱的时候，把自己身上的假钱换进ATM机里，“这样做几乎没有成本，可谓是一本万利，换一张就相当于自己得了100元，而且谁都不知道，老百姓也制约不了。不过据我从内部了解，这都是工作人员的个人行为，与银行无关，而且在现实中很少。作为业界人士，我只听说过一次。出现了这种情况，银行方面也不愿意证实。”
记者对一名银行员工的采访证实了马教授的说法。他告诉记者：“向取款机中放钞票的人很多是银行从外面雇来的。在放钞时，虽然规定了两人一组相互监督，但如果两人达成默契，是有可能用假钞换真钞的。同时，取款机在出钞时，只有点数的功能，而验钞功能很弱。”
一位自称曾在银行工作的网友在网上留言：银行员工每天都跟大量现金打交道，柜台不小心收到假钞很常见，一般都要员工自己赔一半左右。银行员工为减少损失，把假钞放到取款机里，这是早些年很常见的事。
不能信任ATM机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虽说银行工作人员有可能做手脚，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有人在具备存储功能的ATM机上存款时，故意存进去假钞。马继刚教授称：“很多人过度相信银行ATM机辨认货币真伪的能力。可对犯罪分子而言，想蒙混过关并不难。一是假钞有时候做得很‘高明’；二是很多ATM机辨认假钞的能力有缺陷，只是银行不愿意公开承认罢了。”
网友们也向记者提供了更多的细节。有人说，有用户通过存取款一体机把假钞存到机器里，别人通过这台机器取款时，就会取出假钞。所以，“要尽量避免从存取款一体机取钱，只能取款的机器就不会有假钞”。不过，宋丽清楚地记得，自己正是从一台只有取款功能的ATM机上取的钱。
有人推断，犯罪分子在取款机上同样可以完成“假钞变真钞”的戏法，诀窍如下：先正常取款，机器吐钞后，迅速用同等数量的假钞换掉出钞口的真钞。这样，一段时间后，机器会认为用户没有取钞而启用自动回收的功能，将假钞吞回，同时还不会扣除用户卡上的金额。
ATM机上可能出问题的环节还不止这些。虽然很多银行都声称，ATM机的存提款是分开的，即存进去的钱不会自动转到取款箱，而要在多名工作人员的监控下，经过仔细清点后，再放进取款箱。但情况是否真是这样呢？据一位ATM机制造商的资深经理介绍，ATM存取款机的存取款是否自动循环，可以由银行自行设置。目前，有不少银行为了节省人力，将ATM存取款机设置成自动循环，即存进去的钱自动转到取款箱，被顾客取走后，便进入了流通渠道。一旦机器的验钞模块失灵，也会导致从ATM机中取出假钞。
银行过失，用户买单
取了假钞怎么办？网友们的普遍感觉是无奈。
虽有不少网友在微博上热心给宋丽支招，但大多是不可行的。有人认为，为了留下证据好让银行负责，最好的办法是利用取款机上的摄像头。“取钞之后就在吐钞的地方数，发现问题把钞票拿起来对着摄像头，让摄像头拍下来钞票的数量和号码，然后报警或者找银行，这样才有证据”。但也有人说这是个“馊主意”，银行自助功能本来的目的就是快捷方便，“我取出钱来通常看都不看拿上就走，哪有时间一张张对着摄像头拍”。况且，这样做“会被后面排队的人骂死吧”。
还有人建议，“把假钞再存回去不就得了”。但有人对此回应，自己曾这么试过，结果行不通，“存款机根本不认这种钱”。很多网友对此非常气愤：“存款的时候，钱稍微折个角、撕个口子就存不进去了，可取款的时候却能吐出假钞来，这太不公平了！”“新闻上说，取款机出了故障，有人多取出几百块，银行就要把他告上法庭。我们取了假钞，找谁说理去？都说客户是上帝，在银行怎么就找不到上帝的感觉？”
北京北方律师事务所的庞民京律师对记者说，网友们提到的第一种办法是法律支持的做法。“如果能认定假钞出自银行是事实，从法律上说银行需要负责任。当事人可以拿着假钞对着ATM机的摄像头，让它清晰地记录下假钞上的编码和相关的防伪特征，这样纠纷就相对好解决，否则一旦出现不认账的情况，解决起来非常困难。”但如没法举证假钞确实是从银行取出的，那么现行法律也无法解决，即便在国外也是如此。
马继刚教授认为：“自储户在银行开户之日起，按照国家法律政策的规定，银行和储户之间形成金融服务合同。两者是对等的民事主体。我国民法规定‘谁主张，谁举证’，这就意味着，储户既然‘主张’从银行取到假钞，那就应当举证。而银行方面则通过《银行法》来保证货币的真实性。这是一种行政法上保证货币真实的义务。”对个别人打算在发现假钞后，再将钱存回ATM机的想法，马继刚教授认为非常不可取：“这存在主观的故意，是违法行为。”
至少从目前情况看来，面对失去信任的提款机，老百姓除了在提款机前认真辨别真伪，别无他法。离开提款机后再发现取出了假钞，就只能自认倒霉了——银行的过失，却要用户来买单！
反假钞技术落后
假钞已经进入了银行的ATM机，那在我国市场上流通的假钞情况又是如何呢？马继刚教授透露，在2009年1月20日至11月20日开展的打击假钞犯罪“09行动”中，全国公安机关共破获假钞犯罪案件3688起，缴获假人民币11.65亿元，“虽然根据公开报道，2010年反假货币形势明显好转，假钞犯罪发案率大幅下降，2010年全国金融机构从流通中收缴人民币假钞430.9万张，面额合计3.38亿元，比起2009年有所下降，但假钞犯罪源头尚未根除，打击假钞犯罪活动的形势仍然不是很乐观。”
从国际上看，各国对假钞的危害并没有公认的警戒线。各国中央银行一般用PPM值(百万分之一)，即金融机构收缴的假钞张数与流通中货币张数之比，来度量假钞占流通中货币的比例，衡量本国货币受假钞的侵害程度。该数值也被称为“假钞浓度”。在西方发达国家，这个数值一般都在1以下，而我国在2.5左右。
谈到如何根治ATM机吐假钞的“恶疾”，马继刚表示：“在事发之前，研究防伪技术，杜绝假钞的泛滥，比事后解决问题重要得多。然而事发之前的工作，我们做得还很不够。”现在在市面上广泛流通的是1999年发行的第五套人民币。央行1999年发行的是第一版，2005年在防伪上稍作改进后，发行了第二版。但即使是第二版，防伪技术仍停留在上世纪的水平。
在很多国家，为了应用新的防伪技术对付假钞，纸币一般在6到8年就要更换一套，而我国的这套已使用了12年——一向以快著称的“中国速度”，在这方面显得慢了许多。“这也给造假钞的犯罪分子留了机会，ATM机对付各种新版假钞也越来越困难。”马继刚感叹说。
截止到2009年，国务院已经召开了4次反假钞工作联席会议和多次联络员会议，马继刚参加了其中的多次会议，给他的感觉是“我国对新的防伪技术不能说不研究，但是研究得远远不够，我在反假钞工作联席会议上和中钞公司的工程师们也都聊过，感觉他们对一些新东西接受得比较慢。现在国际上防伪技术更新得非常快，比如丹麦最近又研究出了一种新钞票，防伪技术很高超，值得我们学习。如果大家都不研究新技术，那么反假钞的技术就会远远落后于那些造假钞的。国家有关部门有责任保护老百姓的金融安全，其中就包括尽可能避免假钞流入老百姓手中。”
前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现中国进出口银行董事长兼行长、党委书记李若谷曾指出：“假钞一旦在市场上泛滥，必将严重影响人民币的信誉，破坏人民群众对国家以及国家货币的信任感，严重扰乱金融秩序，金融机构每年都从柜面收缴相当数量的假人民币，这些假人民币有的已经在流通中周转了多次，无形中等于国家多发行了货币，增加了金融运行的风险。假钞造成的损失，最终还是由国家、企业或者是老百姓来承担。”
对银行而言，信誉本该是其生命。银行不流出假钞是其基本责任，银行应该承担而不是推卸这一责任，在每个环节把好关，减少企业和人民群众的财产损失。ATM机中吐出的每一张假钞，都相当于一张对银行的不信任票。而一旦人们对银行失去最基本的信任，影响的是对全社会诚信的评价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