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记者 李一能 王翔 报道
5月29日，杭州大巴司机吴斌师傅在高速公路驾车行驶时突遭飞物撞击，身受重伤的吴师傅坚持将车停好，拯救了一车乘客的生命，他却不幸去世。经过专家初步鉴定，击中吴斌的飞物可能是对面车道一车上脱落的刹车鼓碎片。人们在被吴斌事迹所感动的同时，不免发出质疑，究竟是怎样劣质的零件会飞到对面车道去？
昨天下午，记者对本市汽修行业进行调查采访，发现造成吴斌师傅悲剧的原因很可能是“人祸”，成本仅几十元的翻新配件在行业潜规则的庇护下被装上车，其结果可想而知。记者从***和高速养护部门获悉，在高速公路出现的异物中，车辆零件脱落只占一小部分，仅以一家养护单位为例，每天从高速公路上要扫出5车的散落异物，有时甚至出现大肥猪、活牛等令人匪夷所思的“散落物”。业内人士称，散落异物无论大小，均会对交通安全造成严重威胁，而缺乏职业道德、守法意识淡薄、漠视他人生命是造成高速公路异物散落频发的根本原因。
业内揭秘
劣质翻新零件就这样被装上车
“大多是消耗零件，用翻新零件至少可以省一半开销，许多跑长途的都心知肚明。 ”对于车辆行驶中，零件突然损坏，甚至飞溅而出的“意外”，在汽配市场从事汽修业的杨伟业表示，这样的“意外”可以说是人祸，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今后还有可能发生。
翻新轮胎致大型集卡高速路上爆胎
今年38岁的杨伟业，除了是一名汽修店老板，也是一名爱车人士，平时喜欢开着车四处走走。就在2009年1月，在上海前往南京的高速公路上，他也曾遭遇过一场“意外”，险些翻车丧命。
“一辆大型集卡，拉着2个大货柜，开始看不出任何征兆。 ”虽然事发已经三年多，但对于当时的细节，杨伟业仍记忆犹新。他告诉记者，当时他驾驶一辆小型轿车正常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但没想到，侧前方约十米远的一辆大型集卡突然爆胎。当时，大型集卡右侧中间一只轮胎突然 “膨胀”，只听到“怦”的一声巨响，路面上突然尘土飞扬。随后，大量轮胎碎片飞向杨伟业所驾驶的小型轿车，小轿车前引擎盖、挡风玻璃上堆满碎片块。由于当时还开着窗户，一块手指大小橡胶碎片还击中了杨伟业的脸部。
而正在大型集卡旁行驶的另外一辆轿车，因为就在爆胎位置旁几米处，受冲击波影响更大，直接被“震”到邻近一根车道，不仅左侧玻璃窗被震碎，车身被车胎碎片划出数道 “口子”，驾驶车辆的一名男子更是头破血流，所幸只是皮外伤。
事发后，杨伟业检查了留在引擎盖上的轮胎碎片，发现轮胎碎片外表皮虽然很新，但轮胎内部不仅磨损严重，最主要的是，保证轮胎安全最重要的金属线还有开裂的痕迹。 “这样的轮胎要不发生爆胎事故，还真是奇迹了。 ”杨伟业介绍，完整的金属线能保证轮胎在行驶过程中不发生变形，一旦金属线有断裂，车辆压迫之下，轮胎内部压力不均，不仅轮胎会爆裂，甚至连车辆的车轴、轮毂、刹车片，都有挤压、断裂的可能。
“一年能省六七万，没办法不动心”
据了解，汽车废旧零件的使用，在国内国外都是一种环保行业。为了保证翻新汽车零件的安全性，国家有关部门早就制定了多个安全强制标准。
“大到轮胎、变速箱、车窗，小到螺丝、电线，都可以翻新。 ”据悉，这些汽车零件翻新后，大多被单独使用在修理车间内，这种翻新品虽然售价低廉，安全性却是最被注重的。但为节约成本，“来历不明”的翻新汽车零件却更受欢迎，不仅是集装箱卡车、厢式货车，翻新的汽车零件也大量使用在客运中巴、大巴车上。
昨天下午，记者电话采访了集卡司机严师傅，他告诉记者，使用“来历不明”的翻新汽车零，在运输行业是“潜规则”。按照使用最常翻新轮胎为例，严师傅算了一笔账，由于集卡车、货车、大巴车轮胎标准较高，售价也高，一只最便宜的国产新轮胎要2000元左右，而进口的新轮胎有的开价上万。
严师傅所驾驶的集卡车最少装有14只轮胎，最多要安装22只轮胎。按照安全标准，运营车辆每半年就要更换一次轮胎，集卡车更换一次轮胎，花费在3万元以上。但“来历不明”的翻新轮胎售价则低得多，一只售价仅500元左右，一年下来可以省不少钱。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大巴车、货车上，大巴车有6至8只轮胎，货车则有4至6只轮胎，节约的费用很可观。
其实，许多司机都清楚使用“来历不明”汽车零件的危害，但这些人就是想多赚点，眼见使用翻新零件省下的钱，几乎相当于一年的收入，所有人都将责任和性命放在脑后。 “一年能省六七万，没办法不动心，说实话，是用命在拼。 ”严师傅坦言，为了省钱，不仅是轮胎，许多运营车辆的司机、公司，所用的维修零件都是翻新品，这些零件的出处则“来历不明”。更让人担心的是，集卡都是复轮设计，个别轮胎发生爆裂，还不会影响车辆运行，但要是大巴士车发生爆胎，那就将是一场悲剧。
记者暗访
翻新零件无监管
按照严师傅的介绍，“来历不明”的翻新汽车零件买卖都很方便，宝山、嘉定、闵行、外高桥许多挂着“快修”招牌店都有收购、出售翻新汽车零件的生意。
在杨伟业陪同下，记者走访了多个“快修”店。在宝山、嘉定相交区域的宝安公路上，一家车辆“快修”店内堆满废旧的大型车轮胎，这些轮胎表面的防滑纹大多已经磨平，一些轮胎表面甚至十分“平整”。记者说起要修车时，店主热情地称店内不仅有“全新”的车胎出售，还有各种物美价廉的零件，这些零件不仅价钱低廉，而且质量很好，可以媲美名牌车胎。当记者问起新车胎的来源时，店主却一下子变了脸色，露出“讶异”的表情。
随后，店主一下警惕起来，只是声称店内的配件是通过特殊渠道进的货，所以价钱才会特别有“性价比”。
在另外一家车辆“快修”店内，工作人员正在将大量旧汽车零件装车。闲谈中，工作人员很健谈，他告诉记者，这家“快修”店所有的旧汽车零件，都是从附近堆场的货车司机处收购而来，而那些司机在 “快修”店内又能享受到换购优惠，只要多出一点钱，就能换上一套新零件。而收购来的汽车零件，不会在店内处理，如旧汽车零件将被装车送往浙江，而旧轮胎则会被送往安徽。
“零件、维修过程如不‘专业’，都有可能造成事故。 ”随行的专业人士说，销售的再制造产品和翻新产品的质量必须符合国家规定的标准，并在显著位置标识为再制造产品或者翻新产品，但在这些“快修”店内，这些规则却没有一点得到执行。
据悉，虽然汽车零件翻新后，售价低了，但产品质量却要达到新品质量要求，质量标准等同于新品质量标准。但现在市面上的汽车零件翻新，则走的是过分“低廉”的路线，在翻新旧汽车零件时，操作企业和人员都使用最便宜的方式。这些翻新零件的使用年限很短，大多零件的“寿命”只有一两个月。日益繁盛的运输行业促生了汽车零件翻新市场，一些无良店家甚至从报废市场，收购了大量不符合翻新标准的报废零件。杨伟业告诉记者，一旦使用了这些翻新零件，不夸张地说，不发生意外只能说是“意外”。
翻新成本仅几十元
“来历不明”的翻新零件，原材料到底来自何方，成本几何，记者通过暗访，从一位“快修”店老板处得到了蛛丝马迹。 “收来的是一等品，其余的不好说。 ”起先，这名姓马的“快修”店老板始终保持警惕，但在近十分钟的攀谈过后，马老板越谈越得意，不禁说起了汽车翻新的一些“门道”。据他介绍，店铺从司机处收购来的旧零件其实也占到翻新零件总数的两成左右。
这部分零件在翻新零件中，大部分属于优质品，只要简单的处理过后，就能上架销售。这样的零件收购价也相应贵一些，收购价至少在百元左右，而这些零件翻新过后，也很受那些“懂行”的司机青睐。真正让人担心的是那些从报废车辆上拆解下来的零件，这些零件批量大，但真正优质品却不多，一些零件甚至只能当做废铁来处理。但这些零件的收购价也便宜，几百元就可以买上一吨。按照马老板的介绍，翻新成本很难计算，但平均下来，制作一个翻新的汽车零件，加上最“大头”的运输费，不过才几十元。
据查 《中华人民共和国循环经济促进法》，国家支持企业开展机动车零部件、工程机械、机床等产品的再制造和轮胎翻新，以达到发展经济和资源再利用的目的。但当记者向马老板询问翻新厂家，是否有相应的资质时，却直接换来了对方的白眼。
每天扫出五车异物
“如果不是杭州出了那么大的事，可能大家都不会关注高速公路上的异物散落问题，我们天天和这种事情打交道，深知其危害性。 ”一家道路养护公司的负责人陈先生表示，一天仅他们的辖区，就在高速公路上清理出5卡车的异物。
陈先生告诉记者，虽然他们的辖区只是上海的一段高速公路，但其他道路的情况也基本相似，他们遇到的问题可能是全市乃至全国高速养护部门共同遭遇的难题。和***一样，养护部门也有专人在道路上巡查，如果发现有异物散落就通知养护人员赶来处置。 “如果是小块的金属，可以通过装着吸铁石的清扫车把铁块吸走，如果是不大的木块，则用最快的速度让养护工人捡走，但如果是一大堆异物，或者体积特别巨大，那就麻烦了。”陈先生告诉记者，处理高速上的异物，养护工人冒着一定的风险，虽然养护公司有一套作业标准可以尽量让这一风险降到最低，但陈先生认为，大部分的异物散落是可以避免的，从节能环保和安全的角度来说，养护工人出动得越少，就说明道路的状况越是好。
生猪活牛频现高速
说到高速公路上抛落的异物，陈先生表示那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从几十吨的庞然大物到生猪活牛他们都遇到过，每一次都让管理者捏一把汗，庆幸还好没有造成交通事故。
陈先生告诉记者，枕木、金属是最容易在高速公路上出现的散落杂物。一次一辆重型卡车运着一批巨大的零件上高速，因为固定不牢，重达三四十吨的钢锭砸在高速公路路面上，当场砸出一个大坑。养护人员赶到现场处理时还在后怕，幸好没有砸在不远处的桥面上，否则桥都有可能被砸塌。
运废纸的车辆因为捆扎不牢，经常造成大捆的硬板纸散落路面，给清理工作带来很大的困扰，养护人员环卫工人需要在车道上捡废纸，对他们的生命安全也构成隐患。
第三类常见散落异物则是动植物，一些运输动植物的车辆同样会出现散落。最极端的情况出现在去年年底，一辆装着生猪的货车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让一头300多斤的大肥猪从车里掉了出来。等养护人员赶到现场时，大肥猪已经躺在车道上奄奄一息，万一有车撞上它，恐怕会发生惨剧。最后，养护人员用吊车把大肥猪救走，才避免了一场离奇事故的发生。
高速飞物难以追责
“人们总是在发生事情后才会引起重视，平时却对这些隐患视而不见，追责难、处罚轻，是造成这类隐患屡屡发生的原因。 ”陈先生告诉记者，如今业内的一大困扰是，如何让驾驶员或车辆单位重视高速公路上异物散落的危害性，或是从执法层面上加大对这些行为的处罚力度，否则类似的事情还会一再发生。
陈先生认为，高速公路上异物散落的危害不亚于酒后驾驶，一旦发生事故就可能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但相关责任人的 “犯错成本”却相当低，除非惹出杭州吴斌师傅这样的悲剧，一般不会受到什么处罚，大多数情况下甚至都很难被查到。
“吴斌的悲剧给我们带来的除了感动还有教训，如何避免发生异物散落，需要社会各界共同努力。 ”陈先生说，当司机在出车前能确保车辆车况良好；当货运单位在出车前能确保货物已经固定；当每个市民都能遵守法规公德，才可以从最大程度上避免吴斌师傅的悲剧再次发生。
警方提醒
高速公路上异物“袭车”时有发生
说起杭州吴斌师傅的遭遇，奉贤***支队高速大队大队长戴沪港直摇头：“只能说太不幸了，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非常低，我们就怕出这样的事情。 ”戴警官告诉记者，高速公路上发生车辆零件飞落的情况时有发生，但和其它异物散落相比，只能算小概率事件，而砸中车辆造成人员伤亡的事故更是闻所未闻，在他主管的S4与G1501奉贤段内，还从未发生过类似吴斌师傅所遭遇的不幸事件。但在戴警官看来，高速公路上的异物抛落是不分种类的，不论是车辆零件或是其他抛落物，只要是有一定的质量，哪怕处于静止状态，出现在车辆速度过百码的高速公路上，都如同一颗颗 “地雷”、“炮弹”，而***和养护部门的职责就是将险情尽快排除。
戴警官说，他曾在巡逻时多次遇到异物“袭车”的情况，大多是被车辆压到的石块飞起砸中挡风玻璃，最严重时玻璃被砸出裂缝。近期在巡逻时，他还曾遇到更危险的情况，在变道超车时突然发现车道上有个车胎，结果躲避不及直接从车胎上压了过去，造成警车的悬挂系统损坏，幸好戴警官在紧急关头采取了正确的应对措施，没有造成更严重后果，万一是新手遇到这种情况，很可能因操作不当酿成事故。
“这个车胎可能是从大货车上脱落的，或是司机在爆胎更换后遗留在路面上，还有种可能是‘再生胎’，这种情况危害最大。 ”戴警官告诉记者，一些货运车驾驶员为了省钱，去购买所谓的“再生胎”，就是在旧轮胎外面裹一层轮胎皮，这种“再生胎”侧面非常薄，很容易爆胎，在一些情况下外胎甚至还会在行驶中脱落，如果正好砸中其他车辆，后果不堪设想。
如异物严重影响安全，会暂时封闭车道
高速公路上的再小的隐患也事关人命，戴警官告诉记者，高速***的一项重点工作，就是巡视辖区道路，如果发现有异物遗留在路面就及时排除。高速***24小时都有警力在道路上不断巡逻，如果发现小体积的异物，就自行及时清理，如果异物体积较大，则通知高速养护部门前来处理，如果异物一时难以处理并严重影响道路安全，***会暂时封闭车道，以确保安全。
目前，高速***与道路养护单位都有一套巡查机制，互相弥补巡逻空档，发现问题及时处理，这种叠加式巡逻保证了奉贤区境内的高速公路的安全畅通，异物清理速度效率大为提高，基本可以做到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清除。除了已经出现在道路上的异物，***部门还在巡逻中特别留意那些可能会造成异物散落的车辆，各种货运车、车况不好的车辆是警方重点关注的对象。戴警官表示，如果发现有货车没有固定货物，或是在行驶中固定出现了松动，***会在第一时间赶上这些车辆，引导车辆驶离高速，排除隐患后再允许其上高速。前不久，奉贤高速***大队的***就发现一辆用篷布遮挡货物的车辆出了问题，一半的篷布像“超人披风”一样拖在车身后，如果全部脱落就正好盖住后方车辆，于是一路追上这辆“超人车”，提醒司机尽快排除隐患。
像吴斌师傅遭遇的飞来横祸，是无法用肉眼发现的。戴警官告诉记者，事后弥补只能减少损失，如果要从根源上消除隐患，事前预防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年检中，***会对车况进行严格检查，发现有类似“再生胎”的情况，会要求车辆所有人整改，不让“病车”上路。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私家车向车外抛垃圾，这种情况较少，但也有一定的危害性，在高速公路上扔出一个空瓶都有可能会致命。 ”戴警官说，高速公路上车速快，开窗后风阻大，驾驶员一般不会往外丢东西，但也时常会有一些缺乏公德的司机或乘客，将高速公路当成垃圾场，殊不知垃圾随手一丢，后车很可能因此遭殃，被突如其来的异物击中，驾驶员会因为惊吓造成操作失误，从而引发事故。戴警官表示，这种不良习惯就不是***部门可以解决的，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特别是需要市民配合，遵守法规，遵守公德，同时也是尊重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