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的时间里,许霆在常州一家民营企业下属的园圃里居住生活,成为一名种植技术员。在这里,他学会了栽培、育苗、嫁接、驱虫。
投入到挥洒汗水的劳动中的生活,是许霆最期盼的。
8月29日下午,许霆比预计晚半天回到了临汾市郭家庄的家中,母亲杨素卓给他做的焖面已经热了好几遍。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手背上有长期劳作带来的磨痕,相对于两年前假释回家时的样子,许霆显得沧桑了些许。对于自己曾经在ATM取款17万多被判刑,他已不太愿意提起,总说,“算了,算了”。而对于自己最近被骗,他则明显很是郁闷。这次回家晚的原因,是因为他在苏州被骗坐了辆黑车,原本300元的票价,最后被敲诈了500多元。而在前不久,自学法律、为许霆前后奔走的父亲许彩亮,则被一个自称要为“许霆案”申诉无罪的“广州大律师”,骗走了10000元。
跟父亲一样,许霆没有选择报案,也没有去讨公道,他说:“花钱买教训呗……”
在6年前的广州商业银行ATM机前,正在操作准备取100元的他并不知道,在接下来的一秒他的一个操作竟然是“取钱买教训……”
这一家人,对这样的现实,至今迷惑而茫然。
他的人生计划是“不一定”
许霆的人生计划中从没设想过这样的情节:ATM取款、按错一个键、100多元的储蓄卡吐出17万元巨款、被判无期、重审、服刑三年、假释、重获自由,南下创业……
如同一部跌宕起伏的好莱坞大片。如今的他终于下定决心回到家中,他说想“踏实地干点实事”,这并不算是大结局。
2010年7月,许霆被假释,2011年2月,他接到了“云南版许霆”何鹏(同许霆案类似,2001年3月2日,何鹏到农业银行的一台自动柜员机上查询存款余额。时逢农行云南省分行计算机系统发生故障,他在两天里取款近43万元。后何鹏遭捕入狱,被判无期徒刑。2007年年底,许霆案改判为5年,也为何鹏带来转机,后经其父母辗转申诉,云南省高院将其改判为8年零6个月)的电话,邀请他到江苏常州去,何鹏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常州民营企业家创建的公司,希望打造一批“公益普法人物”。许霆和何鹏的案件让公司的老板认为,他们的经历“为中国的司法改革起到了一些作用”。许霆有了新身份,但由于还没有开始做“公益普法”,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这家企业下属的一个园圃里居住生活,成为一名种植技术员。在这里,他学会了栽培、育苗、嫁接、驱虫,俨然一名“园丁”。近一年的时间,他的生活开支由这家企业老总负责,但并没有什么实际收入。
这家常州的民营企业给了许霆相当大的空间,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看书,也有了投入到挥洒汗水的劳动中来的生活。这种生活如重生一般,是他最期盼的。
但偶然的一次,他感觉别人,尤其是邀请他前来的这家民营企业老板的眼光有些异样,认为他是来此“等靠要”赚钱时,他便想着要离开了。许霆说:“两个人(他和老板)追求不一样”。
对自己被贴上“公众人物”的标签,许霆觉得既陌生又新鲜,他开通了实名认证的微博,尝试着和网友交流,也参加网络的访谈节目。在微博中,他对于民间舆论关注较大的案件格外关注,但他的发言并没有过多的法律术语和评判角度,常用“祝他好运”来说出自己的心愿。无论是记者采访还是与网友交流,提出自己的观点时,他总是小心翼翼。看得出,他是想努力为公众做点事。他呼吁“保钓”,倡导为“盲人”服务;看了电视剧《心术》后,想让大家一起来为“大病患者”奉献爱心;看了一档法制节目,又号召大家远离赌博。
他对自己要做什么的答案是“不一定”,但确定的是善良、有爱心的事。他急切地想用这种“高效的洗洁精”来擦掉6年前“许霆案”留下的污渍。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还原更真实的许霆。
去办银行卡发现没人认识自己
“他的追求是啥,他自己也不知道……”许彩亮谈起自己的儿子,总是毫不留情面,“他不按照我设计的路线走,老跟我唱反调。我现在也不阻止他。他的思想浮动大,反复多,真的不好抓。”
在许霆眼中,最常变的不是自己,而是父亲:“他刚开始最反对我到常州干,现在他到常州实地看了一下我,又和这个老板坐了一下,便又改变思路,赞成我在那儿干下去。”8月20日,许彩亮第一次南下到常州来看已经离家一年的许霆,恰恰是这次探望,让许霆迅速决定,回临汾发展。“许霆案”似乎已经尘埃落定,那家ATM机出错的广州市商业银行,已经搬离原地,原来的行长也换了别人。这6年,许霆没有见过这家银行的任何一个人,他还曾担心自己上了银行的“黑名单”,但当他重新办了一张银行卡去银行柜台取钱时,发现没人认识他,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许霆”这个名字成了银行与公民间权责法理的一个代名词,许霆的假释期刚满,就有律师登门拜访,说可以为他代理申诉。众多的媒体接连来访,同样的问题抛给他:“觉得自己到底是否有罪?”“会不会考虑申诉?”“那17万有没有打算还,怎么还?”许霆自己静下来就想该怎么回答,可惜有些问题始终找不到答案。有些话稍不谨慎就会被曲解,简简单单地回答是与否,无法完全表达他内心的想法。
对这样的问题,他的父亲许彩亮回答就简单得多,“2007年12月底,我去最高人民法院申诉过一次,现在还没有给答复,我比较心灰意冷。什么时候关于这方面的法律条文能圆满地出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而许霆,则没有这么直接的态度,“这个判决从我内心来讲是不成立的,但我现在宣传普法,我就得告诉大家,如果像我这么做就是盗窃罪。”
8月28日,当许霆离开常州,决定回到家乡发展时,他才找回了一种“踏实”的感觉。“我不想当那个许霆,就想当个普通人,靠自己的劳动把事情做好,做点实事就行。”许霆的这个决定,让刚刚探望过他的许彩亮很是恼火,但当许霆说出“我再穷,也要靠我的双手来挣钱”的话时,许彩亮便觉得坦然了。他说,这句话让他对儿子的做人做事比较放心了。
许霆就这样回到了临汾,他准备在这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这一年,他30岁。
至今未解的“谜团”
闲下来的时候,许霆偶然还会回想2006年4月21日的那个夜里。
他甚至做过很多种假设,假设自己没有按错键,取款机吐多了算什么?假设自己的卡里有10多万,取款机还是按取1000元扣1元计算,又算什么?但这些假设都不会有结果,即便是已经判决生效,并执行完毕的许霆本人,对这个案件至今仍然有很多谜团未解开。
法院终审判决时,要求追缴许霆的犯罪所得173826元,发还受害单位。而事实上,受害单位银行已经从ATM机的运营公司拿到了这笔赔款,具体数额有多少并无人知晓,银行没有损失。至今这笔钱法院没有来执行,许霆这边也没有退还,银行和运营商也没有来索要。
许霆说,他想还上这笔钱,现在知道银行没有损失,他觉得只能还给ATM机的运营商了,而他和运营商没有过任何联系,更不知该如何界定他和运营商之间的法律关系。
除此之外,在被逮捕后,许霆和朋友合伙开的一个网吧被没收了,这个“没收”没有任何说法就无声无息了。重获自由的许霆翻阅了当时报道自己案件的媒体,发现很多媒体在没有审判的时候就公布了案情,“没有人采访过我,就写出我取了几次钱,最后是取到余额只有1.9元,没办法取‘操作失败’的时候才罢休,这些话都是谁说的,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与事实不符。我是当事人,我当时卡里剩的是4元多。我不是揪着这个细节,而是当时根本不是这样,但媒体就这么报了,而且那么多媒体,细节都一样,不知道是哪里公布出来的,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仅有一次的默契,许彩亮和许霆父子俩达成了一致的观点,他们谁也不知道何时能解开这些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