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未倒过剩饭、剩菜。夏天的剩饭、剩菜酸了,母亲就放点碱,热一热照样吃。刷锅水,清的给猪吃,稠的给鸡吃。我们吃饭的时候,如果不慎掉到桌子上一粒饭,母亲会毫不犹豫地捡起来放到嘴里。日子好起来以后,母亲仍然如此。
从我记事时起母亲就有病,她被病折磨了大半辈子。山区缺医少药,家里连糊口都难,根本无钱看病,母亲对付病魔的办法就是硬撑着。实在撑不住了,就躺下休息一会儿。病重时,起不来床,别说干农活,连饭都做不了。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八九岁就开始学做饭的。母亲看我们可怜,常常强忍着病痛起来做饭,有几次都晕倒在地。病重的时候,母亲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叹息着说:“我这病啥时候能
好呢?啥时候才能把你们抚养成人呢?啥时候给你们都成了家,我就可以闭眼了……我还能活到那一天吗……”我们兄弟几个的成人成才、成家立业,是压在母亲心头的几座大山,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常说:“这家里要是饿死人咋办呢?”最艰难时,她曾动过将五弟送给
一户有钱人家的念头,当人家来领人时,终因骨肉难舍而向人家道歉作罢。
那时,村里经常有讨饭的人上门,尽管我们家穷,但是母亲每次都会给他们一点,她总是说:“我们总比讨饭的强点,至少还支着锅灶。就算没吃的,烧上一壶开水,让他暖暖身子也好啊。”
母亲总有操不完的心,劳不完的神。家人、亲戚她都惦记着,但最放不下的还是我们几个孩子。在母亲的培养下,我们一个个都远走高飞了,但不管我们走多远,都走不出母亲对我们的牵挂和思念。
有一年,我和妻子回家探亲,妻子随便说了一句酸枣好吃,母亲就暗自记在心上。第二年,年迈的母亲拖着病体到山里采摘酸枣,晾干后托人从县城捎到延安,从延安捎到西安,又从西安捎到兰州。那一包饱含母亲心血的酸枣经过一个多月才送到我们的手中。每每想起,我的心里都酸酸的,暖暖的。
古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母亲在世时,我常思念母亲,牵挂她的冷暖,但有时连一封信也懒得写,还常以远在千里、忠孝不能两全来宽慰自己;母亲去世后,我在对母亲的深深思念中自责、悔过,常常以泪洗面,甚至有时独自失声痛哭。我曾多次祈求上苍原谅我的不孝,但终究无法抹去我心中的愧疚……
我曾答应母亲带她去北京看看,这是母亲长久以来的愿望——一个一辈子没走出穷山沟的妇女,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小脚女人,对党感激不尽,多么渴望去看看天安门,看看毛主席生活过的中南海,但最终,我没有为她实现这个并不难实现的愿望。
母亲去世后不久,为了不再给自己留下遗憾,我带着父亲到北京看了天安门、中南海,这样,我受伤的心灵才稍感慰藉。
我少不更事,曾误以为让一直在苦日子里浸泡的母亲吃好、穿好就是对她老人家的孝顺了,其实不然。母亲去世后,我才听邻居们讲,曾经,我写给父母的信,她总是让别人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没人读时,母亲有时用双手握着信,长久地呆坐在那里……
母亲病危时,不让在县城工作的二哥、三哥告诉我,怕影响我的工作和前程,而她一直是多么牵挂她的孩子啊!她把对我的爱延续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定格在那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