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草根的“反扒”人生
20多年来,宾学超坚持做的好事就是“反扒”。他记不清“栽”在自己手中的贼究竟有多少
记者 尹丽 发自湖南长沙
在朋友们的眼中,宾学超既是一个武士,又可称得上文人。
文人式的宾学超,酷爱诗词、笔墨、奇石,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如果论武,他擒拿功夫了得,尤以擅长抓贼而闻名市井。
但不论文武,宾学超都只算得“草根派”。当年,因为偏科严重,他未能考上大学。如今,年逾不惑的他,在长沙某大学后勤部门工作,月工资不过千余元。
“一个人一辈子只要坚持做一件好事就行了。”20多年来,宾学超坚持做的好事就是“反扒”。他记不清“栽”在自己手中的贼究竟有多少。但宾学超可以确认的是,自己并不起眼的模样,已让“长沙好多惯偷都认得”。
走上“反扒”路
做人要行善事,宾学超说,他受奶奶的影响颇大,奶奶信佛。他儿时习武,身手不错,爱看“南侠展昭”等江湖故事,语文成绩一直不错,但数学就差得远。
高中毕业后,宾学超没考上大学。做了油漆工没多久,他发现自己对油漆过敏,于是又找到一份学校里的园林工作。
做园林工人时,有一件事令宾学超至今感到冤枉。盆栽的山茶花价格不低,且通过扦插繁殖,引得偷花贼摘去不少花枝。宾学超建议,应该把围墙加高,这样贼就很难进来了。但他的建议没有被采纳。不久,一棵棵的山茶花被人砍了,警察也闻讯而至。宾学超被怀疑“里应外合”,但因为找不到证据,此事不了了之。
一个偶然的机会,宾学超被借调到长沙市公安局公共交通分局的一个直属大队,开始了他的“反扒”生涯。
宾学超第一次“反扒”就是在公交车上。当看到小偷把手伸进了一位妇女的挎包,尽管有些紧张,宾学超还是果断出手,一番扭打后将小偷制服。在把小偷送进了派出所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抓扒手也并不可怕”。
智斗“二指神”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宾学超能将扒手一眼认出。“贼的眼神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说。
2011年1月13日,虽然是周四,湖南长沙黄兴路步行街依然是人头攒动。宾学超的目光游移在周围的人群之中。一会儿,他便发觉出异样,尾随3名年轻男子走进街边的某商场内。
“宾哥。”3名男子认出了宾学超,笑容勉强地称呼他。“你们怎么认识他?”《》记者问道。他们回答:“在电视里都见过好多次啦。”
“你们是这个吧?”宾学超笑了笑,伸出右手,比划出一个“六”,然后用大拇指指自己的嘴(意在询问对方是否为因吸毒行窃人员)。“不是,不是……”3名男子连声否认,其中一人给宾学超递了根烟。见宾学超摆手拒绝,这人又拿出手机:“宾哥,告诉我你的号码,方便联系咯。”宾学超仍是拒绝:“我就是想提醒你们,不要再做了。”3人点头称好,讪讪而去。
“他们3个人肯定都是小偷。说不吸毒,也是骗人的。”宾学超告诉随行的《》记者,“看到我在这里,他们可能暂时不会下手。”
这是宾学超与扒手最和平的交手方式———认出,然后提醒。实际上,在过去的很多次“反扒”中,他的武艺总能派上用场。
但宾学超认为,更多的时候,“反扒”更需计谋,而非勇气。因为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只要宾学超一出现,认出他来的小偷立马收手。于是,有时他也乔装打扮。
在宾学超工作的大学校园门口,经常有扒手出没。为了在不惊动扒手的前提下将其抓住,宾学超系着围裙,蹲在路边小摊旁择菜,乍看之下,就是一个小贩。实际上,他边择菜,边用余光打量着周围。这样的伪装令宾学超最终发现并将扒手逮个正着。
有时候,宾学超与其他人配合,用收起雨伞等打暗号的方式“反扒”,连派出所的警员都赞其善用计谋。
从未遭报复
在民间反扒的道路上走了20多年,宾学超有一点颇令“同行”钦佩———他从未遭遇扒手的报复,相反,扒手们似乎都对他尊敬三分。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扒手,我相信他们也是因为自己没有手艺,又要面子,并不是自愿走上这条路的。”宾学超顿了顿,对《》记者说。
宾学超觉得,对扒手还是“教育”二字最为管用,而他也会手下留情。
“有一次,我抓到一个扒手,看起来斯斯文文。他告诉我,他母亲病了,家里又无钱医治。我于是就跟着去他家看看情况,发现还真是和他说的一样。”宾学超回忆。之后,宾学超向派出所说明情况,免去了此人的罚款。
还有一次,宾学超抓到了一个“大学生扒手”,仔细一问,才知道他是因为迷恋网络游戏而对别人的钱包打起了主意。“教育完之后,我把他放了,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成长道路有多么不容易。”宾学超告诉《》记者。
如果抓到扒手时,正赶上饭点,宾学超会为扒手买来盒饭。这一举动曾经让几个被他抓到的扒手流下眼泪。
事实上,他习惯在教育扒手时,为对方递上一支烟。有时,他甚至会为扒手买包烟抽,只为劝说他们“做点其他的事,就是别再偷了”。
不过最近,宾学超家的车被砸了一个大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干的。”宾学超无奈地笑了笑。
无贼梦难圆
2007年,长沙“反扒”联盟成立。因为经验丰富,宾学超被推举为联盟中的负责人。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又从这个组织中退出了。
宾学超抓贼讲究人赃俱获,这使他与反扒联盟中的某些成员难以达成一致。“在一些年轻气盛的成员看来,如果小偷刚伸出手,就要开始行动。而宾哥却要等到小偷已经得手的时候。所以不是所有的人都服他。”反扒联盟中一位姓付的成员告诉《》记者。
至今仍与宾学超一起“反扒”的肖凯也对《》记者直言,宾学超在“反扒联盟”时,对年轻成员的指导方式有待改善。“如果一些新队员没做好,导致行动无果而终,他就会发脾气,大声问他们是不是怕死。”肖凯说。
而宾学超对媒体的热情,也让联盟中的一些人认为其“好出风头”。“一些人说,有大的行动时,他总是要把媒体请来。”熟悉宾学超的公安***刘明对《》记者坦言。不过,刘明觉得即使宾学超想出名也没什么,不影响自己与其一见如故。无论谈人生或是谈文学,两人颇有默契。
宾学超年迈的父母不觉得儿子在媒体上露脸有何好处,相反,他们认为儿子傻,颇为他担心。而宾学超的妻子忙于工作,对他的“反扒”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求平淡、安宁的日子。只有宾学超的岳父,因为爱武术,与他很聊得来。
令宾学超颇感无奈的是,这几年,扒手“越抓越多”。而且随着人口流动性加大,从外地来到长沙的扒手数量也在不断增加。另一方面,他清楚,“反扒”联盟暂时无法在民政部门注册成为民间公益组织;而单枪匹马的自己,在抓贼时也常面临法律风险。
不过,宾学超说,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会把“反扒”进行到底。在采访快结束时,他兴奋地告诉《》记者,一位著名的书法家已经答应赐墨四字———浩然正气。
■记者手记
在宾学超的家中,《》记者看到的是一片凌乱。阳台落满灰尘,却种有兰、竹;桌上书本堆积,难掩一方古砚。宾学超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家实在太乱了……”但聊到书画,他又热情地带记者满屋子转悠,看他“又隶又篆,兼具金石意味”的字体。
常有反扒联盟的成员来宾学超的家中聚会。在采访过程中,《》记者见到了五位。其中,既有印刷厂的老板、媒体工作者、也有在长沙街头开“摩的”的司机等。
由于种种原因,长沙反扒联盟一直没有合法身份。在外界或是联盟内部的众说纷纭中,联盟成员各有“居心”:或追求刺激,或渴望出名……
但无论如何,民间“反扒”者于静默的围观人群中挺身而出,这样的场景给我们带来的不只是感动,更多的应该是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