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农村报讯(记者苏晓璇) 陈振松已经连续6个月没在村里的账目上签名了。身为江门市新会区大泽镇李苑村村民理财监督小组(以下简称“理财小组”)组长，在其意见被屡遭无视后，他决定以“拒签”来表达不满。
8年来，陈振松和其他村民一起，发现了潜藏在村账中的种种猫腻。举报、上访……陈振松尝试过各种方式，却始终无法让他所认为的正义得到伸张。
巨额公款疑遭侵占
陈振松是在2002年被村民推选进理财小组的。按规定，理财小组负责对村集体财务活动进行民主监督，参与制定本村财务管理制度，检查、审核财务账目及相关的经济活动，否决不合理开支。
位于新会郊区的李苑村，从1990年代开始被征地，补偿款加上村中自有厂房出租收入使集体经济较为殷实。陈振松说，理财小组成立前，村民对村财务情况基本“一无所知”。
理财小组成立后，陈振松和其他成员着手对村财务进行核查。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其中存在管理混乱、开支过大、记账失实等问题。“理财小组要求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公布账目并寻求整改办法。”2011年1月13日，陈振松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这个建议并未得到村委会的响应。
村委会的态度在陈振松的意料之中。他说：“民主理财当时是个新生事物，村委会还不适应被监督。”
2003年9月，李苑村委会收到一张银行的催款单。单上表明，该村1994年曾贷款20万元，目前本息已达49万元。这让理财小组成员感到很意外。据他们掌握的情况，李苑村自1992年被征地以来获得了上千万元的补偿款，除去发放到村小组的部分，村委会账户留存金额至少数百万元。
“为何还要贷款？”满心疑惑的理财小组成员索来村账一查，发现此时账面余额不到5万元，“数百万元集体资产不翼而飞！”陈振松等人大吃一惊。
就此问题，理财小组集体对村干部进行询问，对方却支吾以对，陈振松等决定彻查。
陈振松等发现，李苑村委会1992-2004年获得征地款、宅基地款、市场用地收益、修路占地补偿等超过500万元。而集体账户存款却不足5万元，其中有2万多元还是捐款。除去村道建设花费110万元及少量其它开支外，巨额资金去向不明。
2004年8月，理财小组将初步调查结果举报至新会区检察院。9月，新会区检察院决定立案调查，将李苑村1992—2004年的原始财务凭证和账本、征地合同等封存运走。
2005年3月，新会区检察院以“村干部涉嫌职务侵占罪，但已超过刑法规定的追诉时效”为由做出“依法不追究刑事责任”的决定，将此案移交大泽镇纪委处理，并把相关证据退还李苑村理财小组。此后，大泽镇纪委责令涉案的9名李苑村干部退赃，并分别给予其党内警告等处分。
李苑村理财小组认为，镇里的处理决定有避重就轻之嫌。“征地款去向还是没弄清。”陈振松建议，召开村民大会启动罢免村官程序，但没有得到上级部门的支持。
节支建议不被理会
除了巨额集体资金去向不明外，就开销过大问题，李苑村理财小组也与村委会进行了一番较量。
陈振松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李苑村每年集体收入约34万元，每到年底，账目不是收支相抵，就是出现赤字。“钱怎么花得这么多？”理财小组首先将矛头对准了“业务接待费”和“党员外出旅游费”两个支出大项。
陈振松说，村中“业务接待费”月均在5000元以上，村干部的解释是主要用于接待上面的官员。而陈振松等看来，所谓“业务接待”不过是少数人拿集体的钱去吃吃喝喝，理财小组提议减少此项开支。
2004年，李苑村理财小组审核票据时，因认为其中几单开支不合理而拒绝签名。随后，时任村委会主任通知出纳停发理财小组成员每日20元的补贴。“这种情况出现不止一次。”陈振松说。
另外，李苑村组织党员外出旅游，每年花费十来万元。对于这项开支，陈振松和理财小组成员陈坚球认为不合理，将其反映到镇上有关部门。此举不但引发村干部的不满，还惹怒村中的另一些党员。
陈坚球称，2005年6月28日，时任村主任召集全体党员和村民代表在李苑小学开会，历数其对理财小组的种种不满：“我们吃饭用多少钱，他们要管；现在去旅游，他们又不准。我今天宣布，村民代表也可以参加今年的旅游活动。”一番话落地，会场内的部分党员纷纷把矛头对准了以村民代表身份参加会议的陈振松和陈坚球。“当时感觉自己像是被批斗的罪人，很难受。”陈振松和陈坚球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
4天后，村干部带着全体党员和村民代表出去旅游，陈振松和陈坚球则拒绝参加。“那一次旅游共花掉村中11万元左右。”陈坚球和陈振松称，事后村干部拿着单据要求其审核报销时，还指二人“不识时务”。
一次次受挫，使陈振松开始审视理财小组的真正地位。“理财小组虽然名义上有权审核集体账务，否决不合理开支，但掌管实权的村干部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钱还是照花不误。”在陈振松看来，来自政府和司法部门的支持至关重要。
为能履职自学财务
不过，陈振松并没有放弃理财小组成员手中的职权。从刚开始的一窍不通，到后来能看懂账目并揪出问题，陈振松整整花了18个月的时间学习财务知识。“白天干活，晚上看书。”陈振松说，那段时间，他每天凌晨三点以后才休息。假合同、过期公章等问题，开始难以逃脱陈振松的眼睛，越来越多的问题被挖出：村中拿10亩土地与人合建市场，最终不但没有收益，反而贴了90多万元；镇政府下属公司租用村集体土地，村中却迟迟没有收益……带着这些问题，李苑村理财小组成员不断到国土、农业、司法等部门上访。
2005年9月14日，陈振松和部分村民阻止村中45亩土地被强行开发。随后，陈振松等被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为由刑事拘留。陈振松称，在被关押期间，曾有人警告其不要再为村里的经济问题上访。
得知丈夫被抓，陈振松的妻子一时惊慌得不知所措。当晚，她哭着去喂猪时不慎摔了一跤，两个膝盖严重受伤，并留下后遗症，每逢变天便会隐隐作痛。
一个月后，陈振松获释。妻子忍着膝盖伤痛跪在他面前，求其不要再上访了。她认为，正是因为丈夫坚持查账上访，得罪了许多人，才会惹来牢狱之灾。陈振松拒绝了妻子的要求。此后，妻子又跪着求过他几次，陈振松一直没有松过口。
“不是没想过放弃。”1月13日，陈振松搓着长满粗茧的手掌说，获释以后，他的心情也低落到谷底。但当他和支持查账的村民再次坐到一起时，陈振松觉得上访并不只是为自己，而是事关“全体村民的利益”。
多方审计莫衷一是
数年来，陈振松等人一直坚持自费上访。仅广东省直某职能部门，陈振松等便去了74次，各种上访材料多达数十斤重。持续上访引来多个政府部门对李苑村账目进行审计。而审计结果暴露出来的问题，至今无一得到解决。
根据江门市农业局的审计结果，1992-2004年李苑村各村小组的土地征收补偿款为7634791元，但实际村集体收到金额为5858046元。审计报告指出该村账务混乱，存在资金管理不规范等问题。但在陈振松等看来，这份报告对许多关键问题并没有说清楚，“没有实质意义。”
同时，包括江门市农财办、新会区检察院、大泽镇财政所在内的多个部门对李苑村固定资产的审计结果各不相同，且差距较大。陈振松说：“我们不知该采信哪个。”
在陈振松看来，政府部门的调查往往时间很长，最后却大多“蜻蜓点水”。“每次打电话询问，(官员)不是开会就是出差。”对此，陈振松颇显无奈。
2008年，陈振松被选为理财小组组长。“升职”虽让他感受到了大多数村民的支持，但对于查账工作，却并没有任何帮助。当选后，陈振松曾要求村委会向理财小组提供全部发包租赁合同、每月财务结算报表等材料，均遭搪塞。“村账即使没有理财小组成员签字，依旧能上报镇经管办入账。理财小组民主监督的意义何在？”陈振松说。
新一轮村委会换届选举即将启动，陈振松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他一定会参加竞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