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正月初四)下午,一位老奶奶一个人在院子外面看着陌生人。她的儿子们搬到公路边去了,老人一个人住在旧村。本报记者 涂重航 摄
2月6日,宋庄的一名儿童自己在玩耍。当地外出打工者很多,而一些农民在公路边建了新房,旧村逐渐变得冷清。本报记者 涂重航 摄
故乡地 河南邓州
家乡话
按图纸规划,新村都是公路边的二层小楼。要完全形成实物,估计要到30年后。这是个希望,农村生活终究还是要越来越好。——村副主任梁秀中
自打去年种上麦后,一直就没下过雨。
大年初四下午,张村镇大街上尘土飞扬,一阵微风,就能掠起一片细灰。走亲戚的乡亲们开着三轮车或是两轮摩托,在灰尘中穿行。
宋庄就靠在马路边,挨在张村镇的北边。
这里距离县城40多公里,160多户,人口1200多人。宋庄与另外两个村合起来才算是一个行政村,名为崔坡。
去年,作家梁鸿以家乡事写了一本书《中国在梁庄》,引发“非虚构文学”热,也引发了对中国农村现状的关注。书中梁庄的原型,就是宋庄。里面的事,也是宋庄的事。
宋庄就坐落在我的家乡邓州市,距离我家20公里。它是我们河南,甚至中原大地上千万个村庄的缩影。
【现状】
春节里冷清的村落
宋庄姓杂。大姓有三个:宋、梁、杜。
宋庄自古以来人多地少,人均最多时亩把地。宋庄历史上也没出过名人,从解放前到现在,村里最有名的大官,还是国民党时期邓县兵役科科长宋文阁。
一到青黄不接,宋庄的人就到县城找宋文阁。只要是家乡人,宋文阁都管三天饭,临走再送袋麦子。
75岁的梁明岑,曾在宋庄当了37年的村支书。他说,至1990年,宋庄才结束温饱不济的时代。
这一方面归功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另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村里人外出打工挣钱。
如今,村里70%的年轻人都在外打工。最年长的打工者是60岁的梁兴美,他在北京洗车。最小的只有15岁。
大年初二走舅家,大年初三去姑家,大年初四是新女婿或新媳妇回家走亲戚的日子。
以往的这个时期,村里的宴席也是最隆重的。中午的宴席,一般到下午五六点钟才结束。
到这个时候,乡间小道上骑自行车东倒西歪的乡亲络绎不绝。歪倒在田埂上、树窝旁的醉汉,也比比皆是。
如今,这种场景很少见了。村里面也很少听到吆五喝六的酒令声。
初四下午的宋庄,甚至不能用“冷清”来形容。沿宋庄东北向西南走,东北一片村庄,除了两三户家里能看到院子里晾晒着衣服外,其他院子都上着锁,村里连一声狗叫也没有。
北边向南,十多家的土坯房歪斜倾倒,院内长满荒草。有的只剩了一边山墙,用木桩抵着。
若不是每家房门上新贴的对联,这里看不到群居生活的气息。
在村里转悠半小时,迎面碰到的村民不到十个。除了一名年轻男子外,其他的全是年长的妇女带着小孩。
宋庄的冷清,原因有两个。
一是,在外打工的村民嫌花销大,没回家过年。例如梁明岑的三儿子,在河北邢台打工,已有十年没有回家过年。
二是,打工挣到钱的人家,纷纷在公路两旁盖起二层小楼,村里的老宅没人再住。那些撂荒的宅院,就是如此。村里这种情况的有几十户。
【留守】
爷爷奶奶带孙子上学
宋庄原本不挨公路。
1995年,新修的内邓国道(内乡—邓州)从宋庄村旁边经过。宋庄到国道间,新修了一条水泥路,路的两旁原是一个坑塘,现在被路分成两个。左边的坑已经填平,新修的两层小楼地基就在坑中间,右边是《中国在梁庄》书中提及的“梁庄小学”,实名为宋庄小学。
学生越来越少,宋庄小学十年前与张村镇小学合并,如今留下一栋三层楼房和一个大院子。
刚合并时,村民们提议留下一至三年级。最终镇上只同意设一个育红班(学前班)。
后来,村里利用这栋教学楼建养猪场,一楼育红班上课,二楼和三楼则是猪满地跑。
村里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到上面反映,最后猪场撤了,但育红班也撤了。
如今,宋庄小学的大门上还有“宋庄猪场”四个大字,对称旁边“教书育人”四个字,形成一副滑稽的对联。
提起这件事,梁明岑气不打一处来。
他说,以前小学设在村里,宋庄的学风很正。宋家和梁家那时考上大学的人很多。现在小学离得远了,加上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孩子都是爷爷奶奶带着,管不住,宋庄孩子的教育也一天不如一天。
宋庄六成多的家庭,是爷爷奶奶在家带孙子,有些爷爷奶奶最多领三个孙子上学。
而今孩子们不正经上学,且不说爷爷奶奶没力气管,他们甚至也不想管。
【发展】
打工经济突飞猛进
不那么想管孩子学习的村民,看重眼前利益。
用梁明岑的话说,“现在不上学是打工,上了学还是打工。但是不上学打工能现得济。”
孩子中途辍学出门挣钱,自己的生活能立即轻松。孩子们寄钱回来,不出几年,新楼房就能盖起来。
住在村东头的梁荣年夫妇,只有一个儿子。几年前考上大学,第一年贷款后,二老就去新疆打工。儿子上了四年学,两人打了四年工。孩子大学毕业,最终还是跟着村里人去打工。
这成为村里人看待读书问题的现实例子。
这几年,宋庄人的经济水平确实是“突飞猛进”。
75岁的宋兴年高中毕业,说起话来不时迸出个成语。他说,他现在“四世同堂”。儿子在路边修了二层小楼,两个孙子和两个孙媳外带一个孙女5人在外打工,每年寄回来的钱就有好几千。年前,儿子家买了台冰箱,“钱多了谁不知道享受。”
孙女今年还不到18岁,年前三四个月才去温州鞋厂打工,临走时拿的是别人的身份证。
“打回来电话说,每顿还有肉吃。”过年时,孙女寄回来1000元,说是年终奖。
宋兴年老两口如今每天起早去张村镇卖菜,闲时也带带重孙。
不过,如果孩子能学进去,村里多数人还是盼着孩子能读到大学。在外打工的经验告诉他们,上学多的人就算去打工,也比那些没有上过学的人好找工作,工资还高。
【治理】
村官完不成“指标”
宋庄属于崔坡行政村。村支书与村主任,由崔坡村的崔兴伟一人兼任。
宋庄最高的行政长官,是村副主任梁秀中。
大年初五,梁秀中和妻子两人在家,儿女们也在外地打工没回家。
他说,现如今村里选个组长都找不到人。都是村组干部拉着老头老太太投票,“做做样子。”
早就听说邓州的村支书难当。大年初四,梁秀中道出其中苦衷。
村里的活钱现在越来越少。农村减免农业税后,各项提留款也全部取消。村里除了村集体有一片河滩地每亩几十元承包出去外,没有其他收入。
但是,每年镇政府下达给各村都有计生、种烟、植树等指标,这些指标量化为钱。仅计生款,崔坡去年就有11万。年底上缴不够,村支书就下课。
梁秀中说,现在年轻人都在外地打工,生了二胎三胎偷偷找关系在派出所上户口,上哪儿去找他们?
去年,崔坡只完成计生款四万多元。崔兴伟最后自掏腰包,垫付六七万完成任务。按照梁秀中的话说,在张村镇,90%的村支书都会自掏腰包。这些钱以后慢慢从其他项目中找补,那些离任都还不上款的村支书,则由村里给他们打欠条。
自己垫钱还要当支书,梁秀中说,一方面农村人想混个脸面,出人头地,另一方面,当村支书后办事方便。
除计生指标外,村里还有种烟叶的任务。每亩补偿600元,但仍有很多村民不愿种。去年,崔坡的村组干部挨家挨户给村民做工作,让他们腾出耕地种烟。最终完成500亩种烟任务。
梁秀中说,农民现在不愿种烟,投入大不说,烟叶对土地和雨量要求高。但是种烟地方政府能留税收的20%。在这个刺激下,市里逐级下达任务。
【未来】
规划全村住小楼
宋庄所在的崔坡行政村,除了一个灰沙砖厂外,无其他企业。
以往村里能收提留款时,村集体有钱,乡里市里来村里检查工作,村里会自觉留饭。而今,驻村干部及上级检查的干部在村里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年最多一二十次。”梁秀中说,去年一年镇里的干部在村里吃饭次数很少,基本都是来协调私人纠纷,没有因公宴请的。镇干部也都知道村里没钱。
村里去年财政仍入不敷出。崔坡村共有6名村干部,全年工资两万多元是财政下拨,另外还有6000元办公经费。
去年秋天,村里一名近60岁的孤寡老人怨村里不给他办五保户,突然到北京上访。崔兴伟带着6000元进京把他接回,村里全年的办公经费也就花完了。
说起村里废弃的宅基地,梁秀中说出了今后的打算。
他说,现在村里已进行了规划,图纸马上就获批。新图纸下来,村里就在新地方批宅基地,旧村慢慢停建,那些废弃的或者更替掉的宅基地,今后都会逐渐复垦,再做利用。
新村的图纸上,沿着公路边,一排排规划为两层小楼的宅院鳞次栉比。要完全形成实物,梁秀中估计要到30年后。但他说,这是个希望,农村生活终究还是要越来越好。
□本报记者 涂重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