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名云艺文华学院的学生面临被开除学籍的处罚 都市时报记者 张玉杰 摄
学校贴出的处分公告引起师生的关注
院长陈劲松找来学生常旷课的科目教材阅读,想弄明白为什么学生会逃这些课
学校每周通报旷课情况,及时反馈处理
5月22日,一纸“公告”,在云南艺术学院文华学院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受波及的,是该校312名有逃课、旷课行为的学生。云艺文华学院公布的这个公告,宣布要对这312名学生进行处理,从最轻的“警告”到最重的“开除学籍”。
此举对于云艺文华学院的院长陈劲松而言,实属平常。就在陈劲松本人担任院长的2年多时间里,每个学期末,都会实施这样的举措。但是,这次让陈劲松没想到的是,当云艺文华学院贴出有关旷课学生处理的公告后,舆论波澜顿起。
先是媒体介入,而后网络热炒。各种言论背后,又有多少人正视这一纸公告背后,那些大学校园里的诸多有关逃课和前程的悖论?
312名学生旷课 27人或被开除
小贾说,自己上这门课纯粹就是为了混学分,考试前临时突击几天就行。
5月28日下午,云艺文华学院二号教学楼的大门左侧,张榜公示着一长串逃课学生的名单。公告除了清楚写出逃课学生的院系、年级、姓名、逃课节数等,还有对逃课学生的处理结果。
对逃课学生的处分包括:警告、严重警告、记过、留校察看、开除学籍。312名旷课学生中,有27名学生或将因此被开除学籍。“公告”张贴的日期为5月22日。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独自站在公告前面。这个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女孩,看着公告上自己的名字,使劲吸着烟,气鼓鼓地吐出烟圈。“妈的,纸包不住火了,怎么办?”女孩自言自语着,不时懊恼地将一头长发狠狠向后抛起。
“记过。以后表现好了,应该是有机会的。”面对旁人的问话,女孩很不耐烦。
下课的时间到了,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女孩赶忙用左手手背抹了下眼睛,顺势抬起右手将烟头远远扔出,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大群男生走出了二号教学楼,很快被门前的“公告”吸引,团团围住,仔细观看。这时,21岁的小贾(化名)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小贾是文华学院的大二学生,本学期因为逃课超过40节而被处以“留校察看”的处分。根据公告所示,逃课10节以上的学生即被“警告”;20节以上被“严重警告”;30节以上要被“记过”;40节以上50节以内会被“留校察看”;旷课50节以上的,最终将被开除学籍。
小贾自称,他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来自校方的处分。
“实话实说,我自己到底有没有逃课,逃了多少节课,我心里都有数,这也都是明摆着的事实,无话可说。”听完《中国近现代史纲要》的课程,小贾使劲用双手地搓了搓脸,然后径直向一号教学楼走去。“去练琴,那才是我的专业。”
枯燥无味。这是小贾对《中国近现代史纲要》这门课程的最直接感受。过去的将近一个学期的时间里,小贾几乎都习惯性地将这门课程从自己的课程表里剔除。但是,自5月22日那份“公告”出来以后,他只得硬着头皮去上这门课。“不然问题更严重,更不好收场。”
小贾就读的是音乐专业,《中国近现代史纲要》这门课程属于文化课,不是专业课。小贾说,自己上这门课纯粹就是为了混学分。“要是只为了混学分,那就等到快要考试之前临时突击几天就行,干吗还要花费一学期的时间来学一门没什么意思的课?”
在位于一号教学楼左侧的一间琴房里,一本崭新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课本被小贾丢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琴声响起,小贾沉浸其中,旁若无人。
“换位思考”的学校领导
为了弄明白学生逃课的缘由,院长把学生们经常逃的几门课的教材找来,仔细阅读。
5月29日下午,云艺文华学院院长陈劲松的办公室里。陈劲松正坐在办公桌后,手捧一本书独自静静地看着。他正在读的书,就是《中国近现代史纲要》。他的办公桌上,众多书籍齐齐地摆成一排。
38岁的陈劲松,是知名的钢琴家、指挥家。他曾担任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学院的副院长,蓄着一头长发,加上一把大胡子,很容易看出他是“搞艺术”的。
“逃课、不想上课,这是全国很多大学生都会出现的问题。在我们学院这也是事实,我们不回避。”陈劲松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观点开门见山。用不着多问,这位院长似乎有一肚子话想对人倾诉。
用陈劲松的话来说,云艺文华学院属于“三本院校”。而作为一所三本独立学院,云艺文华学院的办学经费属于自筹。截至目前,云艺文华学院的所有办学经费,全部来自于学生所缴纳的学费。
“如果把同样的事情放到其他三本院校,那么,针对学生旷课的问题,可能有学校会放任,会不管不问。但是如果真的不管不问,教育公平如何落实?”陈劲松自言,学院不是不需要钱。“很需要钱。如果把这27名学生全部开除,损失的学费起码在40万元左右(每名学生每年学费约为15000元),要是有这笔钱,我就可以给我们学院的传媒系买10台摄像机。但是作为一所大学,我们不能拿学生的前途开玩笑。一个学生背后是一群家长,学校应该有自己管理的手段。对孩子不加管理、放任自流,这样其实是害学生,也是在伤害一个家庭,这对教育本身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陈劲松就任云艺文华学院院长以来,学生的旷课行为,甚至会影响到任课老师的去留。比如,若某位任课教师的课上出现大面积旷课现象,学院就会试图从中发现问题,会组织专门的工作小组去听课,事后再分析学生不愿意上课的问题在哪里,是否与任课老师自身有关。“这几年我们也因此更换了一部分教师,能力不足的,该开除开除,该辞退辞退。然后重新引进新教师。”陈劲松说。
从2010年的1400多名在校生,到现在将近3500名在校生,学生的日益增多让陈劲松坚持认为,如果没有严格的师生管理制度,没有对学生、家长负责任的态度,自筹办学经费的云艺文华学院将难以生存。
“我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管理者,相比传统高校,我们更加像服务者。而这一点要求我们必须弄清我们服务的对象身上出现的问题。”自从把全院312名旷课学生名单张榜公布之后,身为教授且身兼硕士生导师的院长陈劲松,悄悄地做起了一件事——读书。他专门找来学生们经常逃的几门课的教材,仔细阅读。
最近几天,一有时间,陈劲松都在仔细读这些教材。他说,为了最大程度上弄明白学生逃课的缘由,他在阅读时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学生,完全站在学生的角度去思考。“我还没有读完,但我读下来的一个最基本感受是,如果我自己还是一名学生,如果我还不去读这些,可能以后我们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知道。比如《中国近现代史纲》讲的是从1840年开始的那段中国历史,如果你一直错过,你可能连自己的祖辈做过什么事都一无所知。你连自己国家的历史都不清楚,还谈什么报效祖国、谈什么理想抱负?”
处分逃课学生已不是第一次
“我们的目的是要让学生认识到,不遵守校规校纪,就要承担后果。”
6月1日上午11点多,云艺文华学院一号教学楼二楼的一间教室里,杜东卉老师正在讲解《中国近现代史纲要》。临近下课时,云艺文华学院教务处的李副处长推开了教室门,扫视教室一圈。
“不错,看情况应该基本上都来上课了。”望着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学生,李副处长显得比较满意。
这节课,杜东卉老师讲的是“国内民主党派的合作”,为了达到与学生互动的效果,杜老师不时会向在座的学生提出问题。然而,杜老师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换来的却是底下学生们的一片茫然。
类似的场景,杜老师或许已经见怪不怪了。当看到学生们没有什么反应的时候,杜老师并不会尴尬,而是从容不迫地将自己提出的问题解答出来。再看杜老师的面部表情,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状态。
下课了,教室里的学生们一哄而出。谈及课堂的冷清氛围,杜老师不愿多说,摇摇头,离开了。
时间回到5月28日。那天,一份“上课情况检查情况表”(检查周期在5月21日-5月26日)摆在了陈劲松院长的桌上。看着表上的内容,陈劲松苦笑着摇摇头。
“情况表”上显示,5月22日当天,也就是云艺文华学院张榜公示312名逃课生的头一天,该院2010级动画文化3班和4班,在一堂英语课上出现了大面积旷课。5月22日上午,英语教师桂蓉的课上,动画文化3班应到51人,实到13人,逃课38人;动画文化4班应到50人,实到21人,逃课29人。
事后,相关工作人员把涉及此次逃课的学生名单全部上报教务处,教务处依据学院学生管理手册中的规章制度,给予当事学生相应的处分。
“现在看来,对于逃课学生进行相应处分,应该说是起到了一定效果。”对于逃课学生所采取的严厉处分措施,陈劲松自信 “心中有数”。他说,他不担心此举会招来学生大规模的反应。“每年父母给你一万五的学费来上学,你拿着钱不好好读书,你就是不孝。处理你是对你好,不然你对得起谁?”
其实,早在2010年,云艺文华学院就已经进行过一次针对逃课学生的处分,那次,受处理的学生多达358名。“有些大学也许不会这样去做,所以很多话我不好说。我也去过很多大学考察,我相信,在那些学校,逃课的学生人数肯定比我们多得多,但你听说过有这样大面积公开处理逃课学生的吗?”陈劲松认为,云艺文华学院之所以敢选择公开处理相当数量的逃课学生,意在告诉学生一个最基本的道理:“不管身处何方,必须学会遵守规章制度。”
谈及此次27名逃课学生或将被开除学籍的严重情况,陈劲松表示:“或许到了最后我一个也不会开除,因为我们处理或者处分的目的,并不是把学生一棒子打死。我们的目的就是想让学生认识到逃课行为会产生严重后果,让学生本人也认识到,不遵守校规校纪,就要承担后果。”
逃课旷课与遵守校规,选谁?
“在学校里我们学的是什么?死板的教条,死板的理论。这些东西对我们找工作有什么帮助?”
如陈劲松所说,逃课,确实已是当今高校的普遍现象,绝不仅仅出现在云艺文华学院。
时至今日,不管身处何所大学,若有人问起大学生旷课的原因,无非也就这么几个:要么是老师讲得不好,听起来没意思,还不如自学;要么是听不进去或者听不懂,索性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听起来,这些“道理”也并非毫无道理,而且这些理由,相比逃课玩电脑游戏或是纯粹的“不想上课”而言,已经算是冠冕堂皇了。
5月30日上午,云南财经大学校园里的一个篮球场边,23岁的小张(化名)将随身携带的课本压在身下,目光紧盯着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学生们。此时,小张的同学们正在不远处的教学楼里上课。小张今年上大三,类似的逃课的情形很多,“已经记不清了”。
“很多课程感觉就像鸡肋,听不听无关紧要。听了也只是让自己在心理感觉稍好一点而已,没有浪费父母的心血。”谈及逃课,小张很坦然。
“那你逃课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校园里闲坐着吗?”
“肯定不会一直这样。这学期没时间了,下学期我可能就会找份兼职,去社会上锻炼锻炼,做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
“你知道的啊,很多课从头上到尾,出了教室门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是没意义的事。我觉得,只要不听这些出了门就忘的课,也许就都是有意义的事。”
小张说,他读大学这几年来,虽然经常有意逃掉一些“没意义的课”,但学分依旧完整,“其实很多考试,只要在临考前加班加点突击学习一阵,一样能得学分。再说,谁会在乎自己究竟考了多少分?能及格就可以了。”
去年才从云南师范大学毕业的小王(化名),因为在校期间曾经长期逃课,被延期一年毕业。
“后悔吗?因为逃课而被延期毕业。”记者问他。
“谈不上后悔。在我们那个学院,我学不到什么东西。去年我已经拿到了文凭,可你要是问我在大学学到了什么专业知识,我会说已经全部还给学校了。”
“当初为什么逃课?”
“说不清楚,可能主要是觉得没多少意义。我是文科生,专业也不怎么好,总觉得就那样一直闷头读书,出来后人都废了。”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现实逼的。大学生现在找工作多难,这谁都知道。可在学校里我们学的是什么?死板的教条,死板的理论。这些东西对我们找工作有什么帮助?我到现在都觉得一点用处也没有。”
“延期毕业的那一年,你还有没有逃过课?”
“很少了。我知道我来读大学的目的,要是最后拿不到文凭,大学不是白读了吗?所以我一直在苦苦坚持。我知道只要我人在教室,老师就不会拿我怎样,最后各项考试也顺利通过。连一直没认真学过的英语也顺利考过了,都不知道学校是怎么评分的,呵呵。”
“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还会选择入读大学吗?”同样的问题抛向了小张和小王。
“会的,哪怕只是为了那个文凭。”这是小张的回答。
“会的,读大学是人生的必经阶段,不管是否真的学到什么。”这是小王的回答。
记者刘钊/文 张玉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