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少年通宵上网被父亲暴打后跳楼身亡

对儿子的奖状和遗像，田培学悲痛欲绝 摄影记者 程启凌

　　在经历几日的痛苦煎熬后，昨日下午，田培学将儿子遗体火化。14日，他的儿子，一名13岁少年在留下一封遗书后，从18楼楼顶跳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楼下，就是他常去的网吧。

　　曾经成绩优秀的儿子，却示威性地考了全班倒数第一，来表达他对学业的不满；继而沉迷于网络上的厮杀，通宵上网换来父亲残酷体罚；最终留下一封遗书，离父母而去。

　　这是一个悲情的父亲。省吃俭用、加班到凌晨，下班后还会去蹬三轮。就是这样，他为儿子买下了一套房，并打算为儿子买一辆奥迪。“我只想给他创造好的条件，却忘了他真正想要什么。”

　　事件回放

　　通宵上网被父暴打 网吧楼顶儿子跳下

　　10月12日是星期五，田培学从家具厂加完班回到家时已是次日的凌晨，在潮湿而又充满霉味的出租房里，他发现儿子放学后没有回家。田培学已记不清这是儿子最近两个月来第几次夜不归宿，但他清楚的是，儿子肯定又在网吧度过了一个通宵。

　　13日上午，儿子田康伟回家后倒头就睡。吃过午饭后，他被母亲带往父亲工作的家具厂。在一个小房间里，当着几名工友的面，田培学愤怒地质问儿子“为啥不好好学习，为啥去网吧耍通宵？”

　　“我当时情绪激动，两口子辛辛苦苦，都是为了他好，他却不争气。”田培学说，他顺手找到家具厂的一根细铁丝，朝儿子抽打过去。“除了没打脸之外，全身都打了。”

　　直到最后出了事，田培学才意识到这种体罚的不恰当。在儿子去世后，他找来一根细铁丝，朝自己的双脚抽打，想看看到底有多痛。脚上很快就有了伤痕，鲜血从破了皮的伤口处流出。“确实是钻心地痛，儿子当时也大声喊痛，但我正在气头上。”

　　当天晚上，田培学回家后，有些愧疚地对儿子说：“爸爸也舍不得打你，以后不要去上网了。”田康伟回答说好，表情平静。

　　第二天早上，田培学给儿子做了早饭，叫儿子起床吃早饭，不同于以往的懒散，儿子一下子就起床了，并且看起来很高兴。晚上12点，他刚回家就听见儿子房间里的电脑在循环播放“海阔天空”。“儿子这么晚还没睡呢。”他走进房间一看，床上的被子叠得前所未有的整齐，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中央，电脑桌面被设置成6幅不断切换的照片，其中，有田康伟笑的照片，也有流泪的照片。一张照片是田康伟的手臂上有两处结疤的伤痕，这是父亲前一天体罚他留下的。照片上，他用鼠标写了4个歪歪扭扭的红色字体：“下手真狠”。更揪心的是，一份遗书被复制成多份，放置在电脑桌面上。他来不及看遗书，就冲出家门去寻找儿子。

　　一家人的寻找直到凌晨4点，田培学报了警，经警方查询，10月14日下午6时许，一名少年从锦江区一小区的18楼楼顶坠下。在殡仪馆，田培学见到了坠楼身亡的少年———正是田康伟。坠楼的小区距田家的租住房有好几公里，而那栋楼的二楼，就是儿子常去的网吧。“他走了几公里路，最终选择在那个地方结束生命。”

　　超负荷的儿子

　　重点班考倒数第一我故意的

　　想从重点班调到普通班，父母没同意；

　　想和好友考同一所中学，父母没同意；

　　上初中后想去军训，父亲担心我去上网，又把钱收回来了；

　　如果能———真希望有双翅膀，带我远离这烦闹的城市……

　　小学优异

　　奖状十几张体育超棒

　　13岁的田康伟沉迷网络是在上初中以后。他几近疯狂地沉迷一款叫“穿越火线”的射击网络游戏。令人意外的是，田康伟在上初中前成绩相当优秀。田康伟的一名小学老师证实：“这娃娃成绩相当好，语文数学都好，还有体育特长，尤其是跑步。”13岁的田康伟身高已有1米72，这和他的成绩一样，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在听到田康伟去世的消息后，这名老师曾惋惜良久。

　　田培学至今还保存着儿子在小学时获得的十几张奖状，“语数双优之星”、“进步之星”、田径运动会第一名、跳高第一名、足球“最佳射手”等。在六年级下学期的成绩考核表上，田康伟9门功课都是优以上，其中数学成绩为优+，“聪明、活泼，乐学，上进，团结互助，老师相信你将一如既往地不断攀登。”田康伟的班主任老师曾这样寄语。

　　中学压力

　　作业好多不想留重点班

　　由于小学毕业考试成绩优秀，田康伟初中被分到了“重点班”，这曾让田康伟十分苦恼。“上初中后，我发现他的作业多了，经常要做到晚上十一二点，有几次甚至做到凌晨两三点。”田培学问儿子，怎么那么多作业，儿子抱怨“英语明天要考了，还没背；数学作业还没做完……”由于睡得较晚，田康伟有好几次上学迟到。好几次，他向父亲诉苦：每天上课都想打瞌睡，只看到老师嘴巴在动。

　　田康伟曾不止一次地向父亲提出，不想在“重点班”了，想去普通班学习，甚至提出“宁愿去打工，也不想留在‘重点班’”。对此，田培学安慰儿子说：“先读半学期再说，如果不行的话，再去普通班。”田培学承认，在这个问题上他骗了儿子，“我觉得他在‘重点班’成绩会更好，将来能考上好大学，这么说只是安慰下他而已。”

　　学业上的压力终于在一次考试后爆发。10月的一天，田康伟拿回了最新的考试成绩———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一。“考倒数第一，我故意的！”田康伟这样告诉父亲，原因很简单，“重点班”的最后几名，会被分到普通班去学习。田康伟身边的同学小林(化名)也体会到他的变化。“进入初中后，他不止一次给我说过，作业多，做到凌晨才做完，压力很大。有时还会突然发脾气，说脏话。”

　　空虚网络

　　像个植物人真希望有双翅膀

　　玩游戏后，田康伟将QQ名字改成了“打得你连妈都认不到！”QQ签名也改成了“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田康伟的遗书或许能为他的生命做最后注解：“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好没意思……我学习不上进，在家里又懒，又爱上网，我在家里只能算个包袱……”

　　虚幻的网络让他体会到快感的同时，也带来空虚。“……自己变空虚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但如果说和上网没有关系，谁也不信……我觉得很空虚，就像一个没有思想的植物人。”他在遗书中写道。

　　在他QQ空间的个人介绍里，他这样写道：“如果能———真希望有一双翅膀，带我飞向这辽阔的天空，远离这烦闹的城市……”

　　他最后选择在18楼楼顶张开翅膀，却未能腾空飞起。

　　超负荷的父亲

　　给儿买房还准备买奥迪却忘了给爱

　　我们都错了，儿子需要的不是房子，不是车子，不是钱，他还小，不懂这些，他需要的是我们的温暖，但偏偏，我们没给他这一点。

　　他的每次梦想，我们都给他打破了。我只想给他创造好的条件，却忘了他真正想要什么。

　　卖命打工

　　我愿意加班下班还去蹬三轮

　　田培学的双手上，堆积着粗糙的厚厚手茧。他在一家具厂从事切割海绵和为家具打坯的工作，他几乎从来不用剪手指甲，因为粗糙的木头总会把他的指甲磨掉。

　　即使已到深秋，他仍穿着一双凉拖鞋，上身却是一件臃肿的羽绒服。“我从来不买贵的衣服，总是把钱存着。”他说。

　　他花了200元在家具厂附近租了一间10多平方米的房间。为了省钱，儿子和妻子睡床上，他则在地上铺一张凉席，冬天亦如此。

　　在家具厂，田培学的辛苦和卖命是出了名的。“我总是主动要求加班，加班能多挣钱，我愿意加班。”他说，有时他会加班到凌晨3、4点，直到做完那一天所有的订单。田培学的一名工友曾多次劝他不要太拼命。“吃得又差，中午拿俩馒头就当午饭。他说儿子以后要用钱。”

　　在没有订单可加班时，田培学下班后会去蹬三轮车，“通宵达旦地蹬，一个晚上运气好能赚一两百。”田培学的妻子也在家具厂工作，切海绵。两个人经常加班到眼睛都睁不开，“躺在海绵堆里睡一会，眼睛张开又继续干。”

　　为儿存钱

　　新都买房还准备买奥迪

　　田培学挣下的钱，几乎都花在了儿子身上。他花了38万元，在新都为儿子买了一套房，并准备在4年里为儿子买一辆奥迪。“我已经给儿子定下了这个承诺，因此要努力挣钱。”

　　田培学还回忆起儿子刚上小学时设的“奖学金”。“考第一名奖200，第二名奖100。”田康伟多次拿到奖励，以至于后来“奖金”缩水，“变成了第一名奖20，第二名奖10块。”

　　虽然依靠超负荷的劳动，现在他一个月挣的钱可能并不比白领少，但他认为，自己是卖苦力的，没法和文化人比，他不想让儿子重复他的生活。“我想，我的儿子今后也能住花园式的房子，开好车，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对他的爱。”

　　梦想破碎

　　他要的是温暖偏偏我没给他

　　为了让儿子“过得更好”，田培学夫妇俩拼命地工作赚钱，却忽略了与儿子的感情交流。最忙时，曾经有一个月，他和妻子都没回过家，儿子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他说要去看车展、看画展，我们都没时间；甚至连公园都好多年没带他去过了。去网吧，他这个最后的娱乐方式，也被我们强制终结了。其实，我们都错了，儿子需要的不是房子，不是车子，不是钱，他还小，不懂这些，他需要的是我们的温暖，但偏偏，我们没给他这一点。”田培学说。

　　田康伟的遗书中提到这样一件事：“有一次，我和我的爸爸妈妈吵架。我当时说：‘既然觉得我没用，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的爸爸妈妈居然异口同声地说：‘去呀’。然后爸爸说：‘有用的孩子死了，我们会非常伤心，没用的孩子死了，我们最多想一下，连眼泪都不会流。’妈妈也在这样说。”田康伟在遗书中多次提到，父母认为他是一个无用的人。

　　田培学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儿子想从重点班调到普通班，我们没同意；他想和好朋友考入同一所中学，我们没同意；进初中后，他想去参加军训，我们给了钱后，担心他拿钱去上网，又把钱收回来了……他的每次梦想，我们都给他打破了。我只想给他创造好的条件，却忘了他真正想要什么。”

　　10月16日，儿子去世两天后，田培学再次来到儿子的坠亡地点，与之前跟儿子说的“眼泪都不会流”完全相反，他趴在绿化带的泥地里，长时间地痛哭流涕……

　　编后

　　给天堂小伟的一封信

　　小伟，我是你素昧平生的叔叔。看了你的故事，给你写这封信，时间稍微晚了点。

　　你的爸爸是爱你的。从农村来打工，他起早贪黑，就是希望你好好读书，避免你再经历一次他从前那个童年。

　　你的父亲是粗鄙的。他说，“我想，我的儿子今后也能住花园式的房子，开好车，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对他的爱。”任何把你从努力学习的轨道拉走的东西，他都认定是“毒品”。

　　父爱是个很复杂的东西。你爸爸给你买了房子，他还打算给你买奥迪。挣来这一切过程很艰难，不过他不会对你诉说。在13岁的青春期，你可能以为，当他看到你写下的“下手真狠”时会愤怒不已，但叔叔看到的是，他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如果你还没有走，如果有一天你成为父亲，你会恍然大悟。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你，叔叔想对你说，小伟，生命不是“穿越火线”里的人物，一点鼠标，就能满血复活从头再来。

　　成都商报记者胡挺实习生徐志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