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名教师因学校撤并看门养猪当厨师(图)

9月6日中午，等最后一个学生吃完饭，万金凤用罩子把菜盖上

从何武刚家到他当保安的学校，骑自行车只需要5分钟

　　本报记者 潘京 文/图

　　核心提示

　　近年来，随着生源减少，武汉市江夏区90多所农村初中、小学逐渐撤并成36所寄宿制学校，于是，很多“富余”出来的老师转了行。据当地教育局统计，如今从事后勤保障服务的转岗教师已达418名，其中校园保安186名，生活服务教师232名。在今年9月初，江夏区一次转岗做保安的校长就有18人，另有21名校长则走进学校食堂，成为“大师傅”。

　　那么，是什么造成这么多教师富余出来，是生源锐减，还是教师资源配置不科学？

　　何武刚蹬着老式弯把自行车，出家门不到5分钟就来到学校。

　　校门口的保安魏光武冲他打招呼，他忙下车微笑着回应。时间是下午1时40分，距离上课还有20分钟，距晚上巡逻(校内)还有4个小时。

　　若在武汉市江夏区的鲁湖小学，进门时，门卫总会寒暄几句，向何武刚简单汇报些校内的情况，现在全免了——因为从鲁湖小学到金水学校，虽然同属江夏区，名义上他还是教师，但岗位却已从校长变成了兼职保安。

　　望着何武刚的背影，魏光武向上托了托被汗浸湿的大檐帽，说，何老师晚上执勤(校园巡逻)，白天还代课，“比我们辛苦”。

　　天气沤热，偌大的操场上只有几个中学生一下一下地扔着篮球，当何武刚推车经过的时候，孩子们全散了。

　　13年校长转眼成“富余”

　　从9月2日开学那天穿着保安制服站在金水学校那天起，49岁的何武刚便已经接受了现实，但即便穿着保安服，在个别学生的眼中，这位新来的保安与其他保安多少有些不同。“他站在那儿，不太说话，表情非常严肃。”一个学生说，不知为什么，晚上他在学校一转悠，大家都挺怕他。

　　因为刚来不久，认识何武刚的师生不多。很多人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的校内保安，竟是一位连任了十三年的“老资格”校长。

　　何武刚家在鲁湖，鲁湖距离金水闸二十多公里，而金水闸距江夏区的核心区域纸坊，又有二三十公里。1982年的夏天，何武刚从鲁湖三中高中毕业后，便在鲁湖三中教书，接着三中被撤掉，他又到鲁湖二中代课，不料二中又被撤，最后就来到了鲁湖小学。鲁湖小学是金水农场的子弟学校，也是当地唯一一所小学，由于工作认真、踏实，1998年后，他升任这所小学的校长。

　　在何武刚还没当上小学校长的时候，他的家已从鲁湖搬到了金水闸。那两年还没通车，一些住在金水闸的老师去学校，都得骑自行车去。全是泥沙路，骑车去得花两个小时，回来又得两小时，很多老师无奈一周只回一趟家。到了冬天，怕自行车半路掉链子，老师们为把修车的时间留出来，只好天不亮就动身。“那时候都用柴火，做饭烧火就要烧半天，等有了煤气，才算好了一些。”曾在鲁湖小学工作的万金凤老师回忆，在未转成公办学校之前，学校的砖瓦房年久失修，一到下雨，外面下大雨，教室和宿舍内就下小雨。

　　因为认真，何武刚的校长当得并不轻松——“儿子在金水闸上学，爱人在外打工，我从周一到周五在学校忙，在家时间就少。”他说，尽管夫妻俩没少吵架，可作为一校之长，什么事又不能撂下。

　　那段日子真有些“以校为家”的意味：每周第一个去，周末最后一个回来，虽然学校条件差，环境恶劣(学校门前10米就是金水河)，但在他的管理下，学校在十多年里从没出现过一起安全事故，从未发生一起学生溺水伤亡事件。

　　2005年6月，随着鲁湖小学从企业子弟学校转为公办学校，学校的整体条件终于有所好转，2010年上学期，因武当新村小学与鲁湖小学的成功合并，原本只有8位老师、不到50个学生的鲁湖小学骤然增加到700多名，教师也一下增加了几十名，然而，在新学校校长被任命之后，当了多年校长的何武刚转眼间成了“富余”人员。

　　186名教师集体练“擒拿”

　　那几天正值洪峰过境，新学校抽不出教师，于是就让没有岗位的他去守大堤。几天后，他想到了调动，便给上级部门递交了申请，就在他不安地等分配时，8月上旬，他接到了上级部门要求他立即前往武汉某地进行学校保安培训的通知。

　　接到通知，何武刚一时没回过神儿来：虽然他向上级教育部门提出了调动申请，但同时也提出，希望继续代课。而眼下，保安培训的通知说明他的调动已无悬念，可是经过了这个保安培训，会不会就真的成了校园保安呢？他有些不踏实。

　　不过，他没有犹豫，第二天一早，就按通知要求赶到了集合地点——武汉红旗培训基地。一去才发现，接受保安培训的186名教师中，有不少人原是校长和教导主任，仅在他所在的小队里，就有6名。

　　培训的目的是为了强化他们的综合安保素质。训练内容除了队列队形外，还包括一些“器械”、“擒拿”项目。在武汉暑热无比的天气里，何武刚和他的同事们足足熬了一个多星期。

　　8月24日，结束培训之后，他便得到了确切的通知，他被正式分配到金水闸办事处下面的金水学校了，岗位为“兼职保安”。

　　这个岗位起初让他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想通了——“都是工作，我能有什么意见？难道你是校长人家都服从你；现在不是了，你就不能服从别人？”何武刚按报到时间去金水学校领到了保安制服，并在开学那天，早早地穿上保安服，站在校门口迎接新生。

　　令他欣慰的是，尽管岗位是“兼职保安”，但学校还是满足了他继续教书的请求，在执勤之外，初中几个班的“道德与社会”课暂由他代。“老何干了多年校长，人也踏实、认真，就是年龄有些大了，这次让他回学校做兼职保安，就是看重他以前干校长在安全上的经验。”金水学校校长魏光银说，就从他以前所在的鲁湖小学十多年没出过一起安全事故上看，他回来做保安是能让人放心的。

　　兼职保安与学校的其他保安一样，均属学校的后勤组。今年6月份刚从江夏保安公司过来的杨汉华说，何武刚人不错，就是不太爱说话，给人最深的印象是“稳重、踏实”。“情绪上看不出来，不过刚来，肯定是有些不情愿嘛。”杨汉华说，何武刚不在门卫办公室值班，除了白天在校园内转转，他主要在晚上6时30分至8时30分这段时间执勤，“学校让他做内保，就是看到他当过校长，比较细心嘛。”

　　如今，做兼职保安已经一个星期了，何武刚并未感到有太多的不适，“主要是这个学校认识我的老师、学生不多，再就是反正也没人当面说(校长变保安)，我全当不知道。”

　　当厨师的高级教师

　　何武刚眼下“状态颇好”，并不意味着没人替他“打抱不平”。

　　曾在鲁湖小学工作了近20年、如今在金水学校当厨师的小学高级教师万金凤，一提起“人比较老实”的何武刚，便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是释然却又蕴含着些许无奈的笑，她弓着眉毛说：“让一个校长去干保安，总是有些不合适吧？”

　　万金凤以前在鲁湖小学代语文和数学课，之所以前两年调动到金水学校，一方面前些年鲁湖小学生源锐减，教师“富余”了；一方面也是考虑到自己孩子在金水闸念书，没人照看，希望调动，可是从鲁湖小学到金水学校后，她这个“富余”出来的教师，依然显得“富余”。由于没有多余的教师岗位，46岁的资深小学教师也只好在学校食堂里干起了“烧菜”的工作。

　　而和她一起在食堂工作的，还有干了多年的老教师宋启铎，“老牌儿”数学教师钱昌俊。

　　钱昌俊老师今年快60岁了，干食堂已有三个多年头。说起自己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都是工作嘛，能有啥牢骚？”

　　钱老师是原武汉师范学院(今湖北大学)1982年的毕业生，被分配到了金水学校任高中数学教师。1998年高中部被撤后，他到初中部教书，三年前因学校生源锐减，头发花白、听力不好的他，在一群充满活力的年轻教师当中，顿时成了“富余”人员。正好学校要办食堂，领导考虑到请外人办不牢靠，于是钱老师就成了“食堂管理人”的首选。“学生少了，老师就多了，我不做，别的老师还是要做，自己年龄大身体差了，自然要给年轻人让出舞台。”钱昌俊说，为了既要让孩子们吃饱吃得营养，还要不亏损，因此颇费脑筋。每天早上都是他出去买菜，买菜的钱都是学生交上来的，锱铢必较，每一分钱都不能马虎，“反季节的菜贵，对人健康也不好，我买的都是新鲜的时令菜”。

　　在金水学校，学生们一天三顿饭，午饭、晚饭都是三菜一汤，因为物价上涨的原因，上学期一个学生一天收7元，这学期涨到了8元，三年来，除了学校贴的水、电，食堂办得红红火火。“老师对学生有特殊的感情，不像外面人，办食堂就是要赚钱；像钱老师这样的老教师，既认真，又有水平，能把食堂搞起来也很不简单。”金水学校校长魏光银说，虽说钱老师是当地数得上的老牌大学生，但毕竟年龄大了，转岗后发挥作用，也很不错。

　　校长去养猪“业绩”也突出

　　“钱老师不简单，为了尽快拿到烧锅炉的操作证，还专门去参加培训考取了一个。”万金凤和宋启铎两位老师比钱老师要小上十多岁，管理上他们听钱老师的，烧菜打饭收钱的活儿，都是他们干。

　　万金凤说，自己被安排在食堂烧菜后，上高中的女儿曾叫她别干了，“不去教书，烧什么菜啊！”可哪儿有那么多教书的岗位，她只好咬咬牙进了食堂。“一开始，我碰见以前在这里念书的学生，都不好意思，生怕人家问：老师你不教书了？为啥要在这儿烧菜啊？后来一想，反正都是工作，待遇又不变，何况让学生们吃好也很重要，让别人说归说吧。”

　　但烧菜的活儿也不好干，家里的菜好炒，炒大锅菜，花的力气大还不好入味，不好，学生就不买账，好在一直努力，万金凤的炒菜技能已提高不少。

　　近年来，随着生源减少，武汉市江夏区90多所农村初中、小学逐渐撤并成36所寄宿制学校。在今年学校撤并之后，约有200多名中小学校长和教师从原岗位“富余”了出来，由于没有了新的岗位，很多老师都只好改行做起了保安、厨师，甚至养殖的行当。

　　但改行后的老师，“业绩”却很突出。

　　江夏区安山镇中心小学的乔景松原是一名校长，调岗到养猪岗位后，在学校不光养着30头猪，还经管了6亩鱼池、3亩菜地，为改善师生生活提供了条件。如山坡乡湖岭小学的校长胡德平，2007年调岗到碧云小学养猪后，开始怎么养也是一窍不通，后来买了很多书认真学，如今养的猪每年可出栏80多头，平均每个月杀一两头猪，全部供给师生免费食用了。

　　“不管是养猪，还是干保安，或是当厨师，这些调岗后的‘富余’教师待遇都是不变的，该是什么职称，就是什么待遇。”武汉市江夏区教育局基础教育科科长艾启海说。

　　在艾启海印象中，金水农场3年前还有20多所小学，如今已撤并到不到10所，而在江夏区个别乡镇，经过撤并后有的只剩下了一所中心学校。

　　“生源少了，学校就要撤并，一撤并就会富余出很多教师，没有岗位的教师怎么办？”艾启海说。

　　生源锐减 不转岗就没绩效

　　对此，一位曾在鲁湖小学教书的教师深有感触。因为在鲁湖小学全盛时期，学生接近200人，这对于只有7名教师的小学来说，自然捉襟见肘。而当近年来学生又锐减到不足40人时，教师的“富余”便又显得很突出了。

　　“在生源减少的状况下，以前亟待解决的教师缺编现象正向超编方向转变，没有岗位的教师，在新的业务绩效考核机制下，不转岗就等于没绩效。”艾启海指出。2009年9月，湖北省教育厅公布了《湖北省义务教育学校绩效考核指导意见(试行)》，教师绩效考核的内容包含教学工作量、教学过程、教学效果等。如此一来，不上岗何谈绩效。

　　同时，“由于都是正式教师，工资是由财政发的，也不能随便就退休，因而教师岗位上无法满足，就只好在后勤保障上想办法，通过后勤的岗位来容纳这些“富余”出来的教师。”艾启海说。

　　在如此背景下，从2005年起，江夏区的中小学“富余”教师，大都转岗到了后勤的岗位上，据当地教育局统计，如今从事后勤保障服务的转岗教师已达418名，其中校园保安186名，生活服务教师232名。在今年9月初，江夏区一次转岗做保安的校长就有18名，另有21名校长则走进学校食堂，成为“大师傅”。

　　但是，如果造成教师“富余“的原因，仅是生源锐减，那么，究竟又是什么原因引发的生源减少呢？

　　在江夏区的一些中小学校，本报记者了解到，由于近些年外出打工的农民越来越多，很多家庭的父母已不愿将自己的孩子留在家中，在他们看来，“留守儿童”既不安全，也不利于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交流，因此，稍有条件的家长，都会在外出打工时带上孩子异地就读；此外，一些远城区的、更有能力的家长，则是从教育质量出发，送子女去江夏区纸坊(该区的核心区域)、武昌或其他等地更好的学校读书(这样的学生江夏区约200人左右)。

　　“富余”是因为“只进不出”

　　艾启海举例说，江夏远城区的初中一年级学生最高峰时人数达20000人，近年来初一学生总数只有5000-6000人，“人数的减少，其中也存在计划生育的原因，但随着教育均衡化的发展，学校标准化的建设，全区未来学生人数将会稳定在4000人左右，教师‘富余’现象将会趋缓，并稳定下来。”

　　诚然，教师“富余”的原因也的确由锐减的生源引发，但教育资源的配置不科学，也是造成“富余”问题的一个重要因素。自当了保安以后，何武刚一直在思索，他认为“富余”是因为“只进不出”，如果教师流动得很科学合理，怎么还会有“富余”产生呢？

　　“鲁湖小学一二十年里没有来过一个新毕业的老师，金水学校十多年来的新教师也屈指可数。”何武刚说，金水学校教师平均年龄在50岁左右，基本上都是一直就在这个学校，在这种情况下，学生少了，自然教师就显得“多了”。

　　就在“富余”教师纷纷转岗的情况下，如今江夏区一些基层学校的流动也将加快，据悉，今年招聘的近六十多名新教师与大学生，将由当地教育部门分配到各基层乡镇中小学校去任教。

　　还有一种看法认为，即使并校，富余教师和其他教师，也应该全部重新竞聘上岗，以能力水平定夺，而不是简单一刀切。毕竟一个高级教师去做饭养猪，即使不算有辱斯文，也是一种浪费，尤其是那些从教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教师。

　　或许，随着“新陈代谢”的加速，眼下教师的“富余”现象，不过只是江夏当地教育均衡化发展过程中的一个不甚协调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