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眼睛？

当事人在查看手术过程的录像

当事人

　　《围观》节目2011年9月19日播出《谁动了我的眼睛？》，以下为节目实录：

　　2008年6月，打工仔胡伟的右眼受了重伤，在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就诊，医生李俊给他做了手术。术后两年，胡伟的右眼视力，从1.5,变成了0.5。胡伟怀疑是李俊的手术没做好，于是，他找了一位律师为自己维权。然而，让胡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律师在经过调查之后，竟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围观》记者前去一探究竟。

　　一而再的手术

　　当年，李俊给胡伟做了眼球探查术，手术过程都被录了下来。视频显示，医生从棉签上扯下一条棉絮，放在了患者的眼球里，沾了沾血之后取了出来。如果这是为了止血而采取的正常措施，那么接下来措施却让人无法理解——这位医生并没有把已经沾满了血的棉絮丢掉，而是把棉絮再次放进了患者眼睛里，然后又取出来。

　　今年21岁的胡伟，2008年6月从四川老家来到上海打工，在一家连锁餐馆当服务员。6月13号，刚刚工作没几天，一场意外发生了。

　　胡伟把两瓶啤酒送到客人桌子上的时候，有一瓶啤酒突然爆炸，玻璃渣就扎到胡伟眼睛里了，他当时就看不见了。餐馆经理马上把胡伟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由于胡伟的伤情很严重，他被同事辗转送到三级甲等医院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就诊。当晚在眼科急诊室值班的是副主任医师李俊。

　　李俊医生说，虽然胡伟的右眼受伤比较严重，但是对专业眼科医生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手术。而接受手术治疗的胡伟，手术后也没有出现不适应的感觉。

　　他当时只感觉伤口有点痒，很痛，但是一两天之后就没事了。

　　手术结束后，胡伟被送到住院部，继续接受观察和治疗。他的住院医生换成了宋蓓文。

　　之后，胡伟的眼睛被查出了问题。宋医生说，怀疑他的眼睛里有异物，需要做第二次手术。

　　2008年6月20日，第一次手术一周后，由宋蓓文医生主刀，为胡伟的右眼做了第二次手术。手术名称为右眼球探查术。

　　第二次手术后过了十多天，2008年7月4日，胡伟第三次被推进手术室。医生给胡伟的右眼做了第三次手术，手术结束后，医生依然没有对胡伟说任何关于手术的情况。

　　第三次手术后一个星期，胡伟终于出院了。

　　眼睛还是有毛病

　　谁能想到，胡伟出院后的第二年，他的眼睛又出了问题。

　　小胡感到视力下降了很多。右眼原本是1.5的视力，后来下降为0.5。视力减退，使胡伟在工作中经常出错，迫不得已他只好辞职。

　　2011年春节过后，胡伟在上海换了一家医院就诊。

　　医生仔细检查之后确认，胡伟的右眼因为疤痕太大，已经形成了倒睫。得知胡伟曾在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做过3次手术，专家觉得有些问题。他建议胡伟把之前的病史资料找出来看一下。于是，2011年3月初胡伟在上海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吴益亮律师。去上海市第六医院医务处查询病史记录。

　　胡伟的第二次手术记录中，医生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一条4x5毫米的棉絮。这让胡伟大为震惊，因为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告诉过他，曾经在他眼睛里取出过东西。吴益亮律师由此断定这是一起医疗事故。

　　胡伟和吴律师找到了给胡伟做第一次手术的医生李俊。面对质问，李俊没有解释，只是说自己并没有犯错，他似乎也有苦难言。最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李俊把宋蓓文第二次手术的视频录像交给胡伟。

　　当胡伟和律师看到录像的2分30秒左右时，他们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从画面中可以明显的看到，手术医生从沾血的棉签上撕扯下一段棉絮，放到患者眼睛里。这个医生多次用镊子拉、压这个动作，看的非常清楚。

　　胡伟和吴律师都对录像的真实性半信半疑。怎么能证明这个录像就是宋蓓文医生给胡伟做第二次手术的录像呢？李俊对此做出了答复：首先手术是我做的，缝合的伤口我记得很清楚，一看就知道是胡伟的眼睛，还有这个手术视频显示是2008年6月20日，就是第二次手术的时间。

　　究竟是谁的黑手

　　事情发展到这里来了一个180度大逆转，原本，吴律师看了胡伟病史资料之后，认为这是医疗事故，要起诉李俊。但是，一个手术视频横空出世，把事件的矛头指向了给胡伟做第二次手术的宋蓓文医生。棉絮到底是谁放到胡伟眼睛里的呢？

　　2008年6月13日，李俊给胡伟做了第一次手术，自己感觉手术很成功。然而，6月26日，在一次科室会议上，李俊被科室主任点名批评。眼科主任吴强认定是李俊在第一次手术中遗留了棉絮，而李俊觉得棉絮不可能是自己遗留的。

　　病人危险期李俊一直都在观察病人，既没有不适症状，也没有异物体征。

　　李俊是眼科专业的博士，曾做过香港中文大学的访问学者。有着多年临床经验的他，怎么会出现把棉絮留在患者眼睛里的低级错误呢？为了寻找自己出错了的原因，李俊医生查看了胡伟的病历。在病历当中，他发现了许多疑点。

　　李俊医生认为，宋蓓文医生给胡伟进行第二次手术的知情同意书上，手术适应症一栏是空白，也就说胡伟的第二次手术并没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另外，手术记录中还有一个示意图，标注了棉絮取出的位置。但是，这个位置和第二次手术之前，超声波检查出来的可疑物阴影并不在同一位置。

　　李俊把自己的疑问反映给了医院医务处，希望领导能调查清楚，然而，调查还没有结果，科室主任吴强又拿出了一段宋蓓文医生做第二次手术时的录像，录像显示，宋蓓文医生从患者眼部取出了一块棉絮。

　　李俊认为虽然有录像为证，但这段录像是经过剪辑的，只有一小段，不足取信。于是，他找科主任吴强，想把全程的手术录像要来看看，遭到了拒绝。

　　在这种情况下，李俊只能承认是自己的失误。

　　当李俊还对录像的事情苦恼的时候，科室主任吴强让他给胡伟做第三次手术，原因是在第二次手术之后，在胡伟的眼球上发现了一个突起。

　　第三次要做的是眼球探察术，就是把眼睛剪开，探查一下，这是个很精密的大手术，手术本身风险很高，对患者来说，伤害也大。李俊认为患者眼部的突起应该是一个缝线线头，没必要做这个手术，只把线头剪掉就可以了。但是，当时李俊的意见没有被采纳。2008年7月4日，胡伟又被推进手术室。

　　因为不同意给胡伟做第三次手术，李俊没有主刀，只是当了一名助手。而手术的结果也正如李俊医生所料，只是发现了一个缝线线头。但这并没有为李俊洗涮嫌疑，2008年7月31日，身为副主任医师的他，被停止手术资格。

　　李俊是替罪羊吗

　　作为医学专业博士，三级甲等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不能做手术，只能做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工作，这让李俊感到很苦闷。

　　2009年春节临近的时候，随着相关人士警惕性的下降，李俊终于找到机会进入手术室，并在手术室的电脑室拷到了胡伟第二次手术的完整录像。这个长达50多分钟的手术录像让他发现了一天惊人的秘密。

　　视频从2分22秒开始，手术医生左手拿显微镊压在右手所持的棉签顶部，然后右手扯棉签，一块棉絮就这样被扯了下来。然后手术医生用镊子把棉絮放在了球结膜内侧。在3分28秒到45秒这段时间，手术医生第一次找到棉絮，并把棉絮放到瞳孔上展示。3分59秒。医生再一次把棉絮放进球结膜内，4分28秒手术者第二次找到棉絮，并把它取出。这段录像证明，棉絮不是第一次手术遗留的，而是第二次手术时，被放进去又拿出来的。拿到完整手术录像之后，李俊找到科主任、医务处、工会还有院领导反应情况，但都无功而返。

　　2010年6月，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有一次考评，借这个机会，李俊向学术委员会播放了这个录像。

　　学术委员会给李俊的考评是合格的，这意味着学术委员会的专家并不认为棉絮是李俊遗留的。这让李俊感到很高兴，然而当李俊以为自己终于能得以昭雪的时候，科室主任通知他——他被解聘了。

　　另一边，胡伟的代理律师吴益亮找到了上海当地一家报纸的记者林宇丹，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来调查这件事。

　　为了求证李俊医生所说的真实性，林宇丹在李俊的配合下当场致电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的同事，调查当初科里公开播放录像的事实。

　　除了几位同事拒绝接受采访之外，李俊的大多数同事都承认看到过录像，而且有的同事还承认当时看到的录像只有取出棉絮的那一部分。

　　很明显，眼科主任吴强在会上播放的录像是经过剪辑的，按理说，手术的全程录像应该也在他那里。为了寻求***，李俊当着记者的面拨通了吴强的电话。

　　吴强在电话骂李俊是疯子，说根本没有什么录像。

　　后来，李俊又在胡伟的病史资料中发现，在给胡伟做第二次手术之前吴强曾和宋蓓文一起进行过讨论。这让李俊感到，事情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

　　李俊说他和吴强都是博士，吴强可能会认为李俊除了有高学历，而且还是从香港回来的，对自己的事业会有影响，他很希望李俊能离开医院。

　　如果李俊的说法是真的，那这起眼球里遗留棉絮事件就不是普通的医疗事故，而是一起故意伤害的刑事案件。

　　正是由于吴强和宋蓓文的这种做法，让李俊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他告诉记者，因为学历和能力的原因，他早在几年前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而这次眼球里遗留棉絮事件，正是有人利用胡伟来栽赃陷害，以此来达到排挤自己的目的。

　　在这一事件中，李俊的第一次手术已经被证实并没有遗留棉絮，可他却为此蒙受了3年的不白之冤，从事业的黄金点跌倒了人生低谷。而最可怜的还是胡伟，本来只需要一次手术就能保证眼睛恢复，却硬生生地被做了第二次、第三次手术，导致他视力严重下降，他今后的人生也必然受到极大影响。谁应该为这一切负责呢？

　　胡伟的律师曾经带着录像到当地公安机关报案，但得到的答复是证据不足不予立案。

　　对于胡伟应该如何维权，专家作出了建议：应该先申请做一个医疗过错鉴定，从民事上来判断医院有没有过错，有了这个专业的鉴定以后，如果不诉讼医院也可能跟受害人达成调解协议，如果医院不同意，他也可以通过法院的诉讼来得到保护和补偿。

　　近期，上海市人民医院的院领导对眼球遗留棉絮事件做出了回应，院方认为眼科的一些医生说手术视频的事情并不足信，视频中医生拉扯棉絮的动作可以视为医生进行止血的习惯动作，另外，宋蓓文医生在手术记录中，没有明确表示棉絮是上一次手术遗留下来的，眼科主任利用棉絮事件打压李俊根本站不住脚。而对于解聘李俊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在医院的表现并不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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