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鲁超国 李园园 片/本报记者 鲁超国
■女儿撞上的这种“天大的案子”，李树山从来没遇到过，“那时候哪有这种事！晚上敞着门睡觉都不会招贼。”
■李秀卿也觉得不大对头，怎么偏偏是那天货款最多的时候被盗了？
在10月22日之前，李秀卿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台保险柜的能力，尽管它是一款1982年产的老式保险柜。
村民们对李秀卿的信任，就像李秀卿信任这台保险柜一样。大家把卖苹果的钱存在这位信用社协理员这里，李秀卿给他们开张她从市场上买的收据。一般每隔5天，李秀卿就去镇信用社，将乡邻的钱存到他们的账户上。
这种仅仅依靠简单而淳朴的信任关系而维系的存储方式，就像那台1982年产的保险柜，虽然过时了，但在栖霞农村仍然有效运转。
然而，一桩涉及金额32万元的失窃案，给当地人心里罩上一层阴霾。
村民们担心，这桩疑似内贼作案的苹果款失窃案，会将多年来淳朴的乡邻关系打破，彼此相处再也不那么自在了。
新保险柜已被送到失窃的李秀卿家，准备替代那台老式保险柜。就像被贼光顾的村庄，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晚上敞着门睡觉都不会招贼”的年代了。
父亲的保险柜
现在，这台1982年产的保险柜，立在栖霞市蛇窝泊镇后撞村李秀卿家里。
它看上去很敦实，高760mm,宽450mm,重400多斤，就像个农村汉子，给人以踏实可靠的感觉。一个长方形小铁牌上注明“山东招远县车辆厂1982年10月制造”字样。带有时代特征的绿皮漆已经斑驳，柜门左上角，被撬痕迹十分扎眼。
这台保险柜有两道门，外面一道柜门是7毫米厚铁板，上面有两道保险锁：一道密码锁，一道钥匙锁，两根成人拇指粗的铁棍连接着门和柜体；打开第一道门，里面还有一道，也是两三毫米厚的铁板，还有一道钥匙锁。
10月22日下午，李秀卿回到家，发现保险柜倒在地上，柜门大开，里面的32万元被盗。凶手用的作案工具，据警方透露，是菜刀及铁撬、斧子、钳子等。这台保险柜是被硬生生撬开的，两根拇指粗的铁棍已经弯曲折断。
这个保险柜，是李秀卿从姐姐手里接过来的，姐姐是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接过保险柜的同时，她们也继承了这份信用社协理员的“职业”。
李秀卿的父亲李树山今年已经80岁了，他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当信用社协理员的了。
栖霞市农村信用合作联社副主任温向东告诉本报记者，1951年，栖霞市农村信用合作联社成立之初，就在农村设立信用社储蓄代办点，代办点的负责人称代办人。代办人有信用社给的存取凭证，还有取款备用金，甚至还有印章和与信用社签订的书面协议。
因为李树山识字，会算账，村干部就找他干了这个活儿。村民评价李树山“人非常实在”。
“那时候钱少啊，有人5块钱也往我这里送，一般也就三十五十元的。”李树山把这些钱锁在一个木桌的抽屉里，逢集去信用社把钱存上。他“职业生涯”中遇到最麻烦的一件事是：有个老太太的存根找不着了，却找他来要钱。没有存根没法取钱，李树山自掏腰包，把钱给了老太太。他宁肯自己吃亏，也不愿辜负乡邻。
女儿撞上的这种“天大的案子”，李树山从来没遇到过，“那时候哪有这种事！晚上敞着门睡觉都不会招贼。”
“当时也不能说没有小偷，小偷自古就有。但是太少了，如果被抓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李树山当时对小偷的认识，也只是“听说而已”。
“拿着几十万现金去镇上存钱，我都替他们后怕”
李秀卿嫁的是本村人李永春，朱留完小的语文老师，老实厚道，“2009年他退休后就帮我，存钱取钱我俩一起去，不然真不放心。”之前，一直是李秀卿一个人干。
这种担心，李秀卿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以前，一个人拿着四五十万现款去存，也不害怕。”
“就从最近这10来年，从电视上看到一些偷啊抢啊的事情，就开始担心。”李秀卿说，之前，她从来不认为这是个有风险的活儿。
李秀卿所在的后撞村及周边，家家户户院墙很矮，到现在盖新房也是垒矮院墙。栖霞苹果全国闻名，这里几乎家家都有果园，村民家境都比较殷实。后撞村一共300多户人家，1000多口人，大多数姓李，“吃饭了没”、“收苹果了没”、“到我家整一口”……见了面，彼此亲热地打招呼，“不像城里人，住对门的邻居都不认识。”村民李洪文说。
盗窃案发生没几天，村民李树彦上门存款。李树彦是李秀卿的叔叔，尽管李秀卿刚刚把40多户乡邻的苹果款弄丢，可是李树彦仍然将11600元送来代存，“我能不相信她吗？我们这么亲。”
当然，也有村民把钱存到村里另一个协理员李仁文那里，“她(李秀卿)现在那么多款被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如果再被偷了，那她即使想还，还不知有没有这个能力。”一个村民说。
在村民眼中，协理员就是个“村民银行”，随时存随时取，“抽空就把事办了”，不然的话，来回要花上近1个小时去镇上存取。
“最近几年，农忙的时候丢东西。”李洪文告诉记者，有一家的几袋花生被人拉走了，还有一户，摩托车放在门口被人推走了。李秀卿虽然是第一次被盗，但协理员被盗案件近期在周边村庄已经发生了多起。
“以前，一个镇上一两个***，治安好得很，吓唬孩子都说‘张亮来了’,张亮就是那时候镇上的***。”现在，蛇窝泊镇警力增加到17人，尽管如此，***孙春利感觉还是“忙不过来”。社会的发展让农村人员流动性加大，环境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单纯。“协理员家里存放这么多钱，家里应该24小时有人守着。”孙春利说。
李秀卿的儿子李文杰大学毕业，目前在青岛一家学校教书，算是家里最有见识的人。偷窃、抢劫、诈骗这样的事，现在太多了，他一直提醒父母干这个风险太大，劝他们收手，“老两口拿着几十万元现金去镇上存，山路偏僻人少，我都替他们后怕。”
“我们农村，不像你们城里，啥怪事都能发生。”老两口并不当回事。村里人还经常笑话城里人，怎么老人跌倒了都不敢扶，“哪有那么多担心和麻烦！”
李文杰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要是和银行签了风险合同，损失就没那么大了。以前他就觉得不妥，邻居到他家存钱，爸妈给人家打个条，这在城里，不出事才怪。
“就是砸锅卖铁，这个钱，我们也要还。”当着丢钱的乡亲，李秀卿两口子一遍遍重复这句话。不还钱，全家人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在苹果款失窃第三天，蛇窝泊信用社发了《致全体协理员的一封信》：正值苹果销售旺季，现金流量较大，提醒大家“要保证家中24小时有人看守，准备好防卫器械”，“交账时要有人陪同护送，趁白天走大路……注意有无可疑人员尾随”。
李秀卿夫妇的床头上，多了一条1米长的钢管做防卫工具。
内贼的阴影
家里失窃后，亲戚们建议李秀卿，给警方提供一份失窃前一天和当天上午前来存取钱的村民名单。
李秀卿也觉得不大对头，怎么偏偏是那天货款最多的时候被盗了？有人来存钱的时候，她都是当着人的面打开保险柜，里面的钱一览无余；还有一点就是，作案人对她家情形似乎非常熟悉。她平时和村里人处得很好，“而且，来我这里存钱的都是关系不错的。”
她不敢再往深里想了，都是乡里乡亲的。
李秀卿把所有“客户”在脑海里筛了一遍，这些人有她的本家，有邻居，他们之间已经维持了几十年的存储关系，从来没出过事。
不过，现在，再有人来存钱，她还是当面打开保险柜，但里面已经看不到现金了，和“老客户”好像也没那么自在了。
***在走访调查过程中，有村民怀疑有内贼，甚至还有人怀疑李秀卿监守自盗。不过，更多的人安慰李秀卿：“钱就当借给你了，啥时候还都行，不要利息。”
村里表面上非常平静，但无论哪家发生了事，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很快就家喻户晓了。大家悄悄议论，“内贼”会是谁。当然，这样的话题，只有在非常亲近的人之间进行。
李秀卿更愿意相信，是外来的小偷偷了这32万元。如果真的是内贼干的，那么这个村子，就再也不得安生了。
李秀卿希望警方能尽快破案，同时她希望信用社能承担部分损失。对此，温向东称，协理员只是银行的大客户，协理员被盗，“银行不承担责任，更不应该承担损失。”
现在，李秀卿的手头上只有一份2005年她和蛇窝泊信用社签订的《股金业务规范责任书》，上面仅有对协理员的要求及违规处罚。她觉得，以前的信用社代办制度比现在规范，“有银行凭证、印章，还有备用金。”
温向东告诉记者，以前代办点负责人和信用社有合同约定，是信用社在农村设立的信用社储蓄代办点。“钱丢了，银行自然得赔偿。”现在协理员和信用社只是客户关系，他承认，这种方式使银行避免了风险。
“现在，只有把钱交到信用社的柜台上，我们才觉得松口气。”失窃之后，李秀卿才发现“职业风险”太大了，而有些村里的协理员已选择了退出。
失窃案发生后，信用社又给李秀卿配了一台重45公斤的A类保险柜。这台新保险柜被李秀卿放在床头，上面堆满了杂物。李秀卿并不相信它，“体积太小，重量太轻，我一个人都能抱得动，小偷连钱带柜还不一起抱走啊。”李秀卿的老伴则嘟囔，农家小院，哪能像城里那样安防盗门。
现在，正是苹果收获的季节，李秀卿下地摘苹果时，就把钱用一个破包包上，塞进苹果筐里，人走到哪里，苹果筐就移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