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药店
外景
讯 (记者 江玲)一直以来,广大乡村医生,尤其是老一辈的赤脚医生,最大的呼声就是解决他们的养老问题。近两年来,国家也一再出台意见,要求各地积极解决乡村医生的养老问题。在江苏、安徽、陕西等省份,村医的养老政策已经落地。然而,广东却迟迟不见动静,数万乡村医生心急如焚。
近年来接到无数的村医来电,均是反映该问题。一些上了年纪的村医按捺不住,开始频频上访。在省卫生厅,他们得到了“正在调研”的答复。但有省卫生厅官员就坦言,财政不拨款,卫生行政部门亦是有心无力。广东村医养老政策的出台,看似遥遥无期。
不过,日前省委书记汪洋在视频接访时向信访村医表示,已要求省卫生厅、省财政厅就村医养老问题进行调研,拿出解决方案,他建议可按照参加新农保加财政补助的方式解决。这一答复,让村医们又看到了曙光。
从本期起将推出“关注村医养老”专题,通过走访省内村医,从他们的晚年生存境况、维权行动等方面反映他们的养老诉求,助力政策早日落地。
黄月林已经走了两年有余,然而,黄俊祥、麦云金等一众老村医提起这位多年的同行兼老友时,仍是唏嘘不已。毕竟,时间可以冲淡情绪,却也随时可以让伤痛复苏。
2010年1月,广东连平忠信镇。贫病交困的老村医黄月林对生活失去了希望,选择在漆黑的寒冬夜晚,悬梁自尽,结束了自己64年的人生。
当这一消息在连平县村医群中传开时,那些在村卫生站干了一辈子却盼不来养老政策的老人们集体涌出了深深的悲凉感,“也许,下一个悲剧就是自己!”
贫病交迫走上绝路
人去楼空。
推开尘封多时的大门,旧屋阴冷残破,只有进门时所见的一排中药柜,提示着这里曾是一位医师的寓所。
黄月林的胞弟黄娘金领着记者进入药房后面的一个房间,指着屋梁,沉声道:“我哥哥就是在这里自尽的。”
那是2010年1月24日,离春节已经很近了。无法忍受生活折磨的黄月林,在房内悬起绳索,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时,他的一对外孙正在楼上熟睡。
黄娘金当天恰好不在家,当他接到电话赶回去时已过晌午,哥哥被人解下,平放在地上,脸上仍看得出痛苦的表情。黄娘金怎么也不敢相信,老实巴交的哥哥会选择自尽。虽然他知道哥哥自病后生活更加艰苦,却没想到他已绝望至此。
与黄月林同住一条街的张婶告诉记者,有一次她经过医生的门口,看到他煮好饭给两个孩子吃,自己却连碗筷都没摆,只是在旁边看着。
“单靠那间药铺,我哥他养自己都不容易,何况还有2张嘴!”黄娘金叹道,“偏偏他又病倒了。”事发后,黄娘金才在镇上人口中得知,哥哥之前便有了轻生的念头,曾表示“活不下去,宁愿自杀!”
其实,有着一身医技的黄月林,即便是收入微薄,却还不至于三餐无着。然而,本该安养天年的他得不到命运的礼遇。村医当不下去了,又得不到儿女赡养,还意外摔伤头颅,连药店也开不成,生活来源彻底断了。多重的打击,一并摧毁了他生存的希望,最终将他推上了绝路。
黄月林走得如此安静,当黄俊祥等几位昔日的同行老友得知时,事情已经过去2个月了,黄月林的骨灰也早被送回老家长丰村。
坚守村医岗位30年
在长丰村,黄月林的身份是一名乡村医生。像所有的同行一样,黄月林将自己的青春年华都花在为村民看病上。
长丰村位处油溪镇最偏远的山区,与忠信镇距离20多公里。据当地人介绍,即便现在已经修建了公路,驱车进村还是要花上个把小时,若是碰上下雨天,车子还进不了村。就是在这样封闭的村子里,黄月林自1971年起,坚守村医岗位整整30年,常常背着药箱,翻山越岭去出诊。
黄娘金告诉记者,若非时境变迁,或许他还能延续村医的生涯得以善终。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长丰村村民开始陆续外迁,大多搬往连平南部重镇忠信投靠亲朋,重新置业。村中仅余留不足百人。黄月林的卫生站难以维系,为生计所迫,2001年,时年55岁的黄月林随大流来到了忠信。
因乡村医生不被允许异地执业,黄月林只能在镇上老街买了一间廉价的旧屋,经营起中药房,为邻近居民开些简便的处方,维持生计。
黄月林虽有两个女儿,却都不在身边。小女儿跟随丈夫外出打工,还留下一对外孙由他抚养。本来并不宽裕的生活,更显艰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2009年初,黄月林不幸从2楼失足跌下,致头颅大量出血。送院治疗后,虽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后遗症。
出院后,黄月林脑子就犯糊涂了,时昏时醒,还经常掉眼泪。“手术花了八九万,都是跟别人借的,再没钱了,后遗症没法医。”黄娘金说。
黄月林的老友黄荣基回想黄月林走前的日子,肯定他当时心态已比较悲观。药店停业之后,黄月林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当了几十年村医,只落得个晚景凄凉。
养老无着晚景凄凉
“做了30年的村医,养老都没有保障,哪来生的希望!”提及黄月林旧事,忠信镇村医会长黄俊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黄月林一度曾那么热切地盼望着自己能领一笔养老金。
养老无着,是百万乡村医生心中共同的痛。
2006年,连平县的乡村医生在集体会议上达成共识,愿为争取养老发起行动,与会村医纷纷签字表决心。会后,黄俊祥拎着名单,继续找没有到会的同仁补签。
在黄月林那里,黄俊祥感觉得到他签名时异常地兴奋,“大家签名就像是站在了一起,很振奋人心。”
接下来的每年,黄俊祥与其他镇的代表都会到县政府就村医养老问题进行上访,然而得到的几乎都是安慰性的回复:“不要冲动。这个问题县里暂时解决不了,大家回去再等等。”
等不到任何政策落实的希望,黄俊祥明显地感觉到,一般村医更多的是愤慨,而黄月林却是焦虑。
“他不止一次问我,(养老)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都老了,现在怎么办?”黄俊祥回忆道。
最后一次在街上碰见黄月林,黄俊祥看他神情淡漠,并没像往常一样询问“养老有没有眉目了”。没想到半年后,他就从邻村麦云金那里听说了故人自尽的悲剧,“可能那时他就已经绝望了。”
黄俊祥有时也会想,如果村医有养老保障,是不是黄月林就不会是这样凄惨的下场?后来,他把黄月林的事情写进了信访材料。
黄俊祥告诉记者,在连平县,像黄月林这样处于贫病状态的老村医,为数不少。“几年来看着这些村医老友病的病,死的死,叫人怎能不痛心!”
黄俊祥、麦云金在走访村医的过程中了解到,患有慢性疾病的下岗村医境况都很艰苦,已经有好几个人,因缺钱做系统治疗,悄悄病逝了。而大多数人则拖着一副残破的身躯,艰难度日。
忠信镇上堂村的赖怡明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多年高血压,8年前中风瘫痪。当再次见到黄、麦两人时,71岁高龄的赖怡明立刻失声痛苦,不停地捶打自己的两条废腿。
黄俊祥至今还对赖怡明隐瞒着黄月林的死讯,因为他们也是关系很好的旧友,“我怕他承受不住,成了第二个黄月林。”